大年初一拜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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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习俗，我家乡兴空手拜跑年，现在还兴——人到人情到。现在是一家大小，大人引着小孩，长辈领着晚辈，去给本家拜跑年，其间路过的人家也顺便拜拜。有些位尊的或讲礼节的，就规规矩矩地进屋喊拜年，一般就在屋外或大路上，大声喊着“拜年啦”“恭喜发财啦”之类吉祥话，等到主人赶出来招待装烟时，拜者已边喊边拜到旁边一家了。

这，远不如我们小时候拜跑年的阵势、诚意和情趣了。

除夕那晚，“一夜连双庆，五更分两年”。鞭炮一炸，我们全醒了——孩子望过年，孩子们最幸福的时侯到了！翻身起床，小心翼翼地看父亲虔诚地做完那些程序，我们就可以出门了，讲话了，捡鞭炮了，在黑地里用手摸，捏，用脚踩，判定哪些是没炸的、硬实的。捡到隔壁去，隔壁大人招待我；隔壁小孩捡过来，我们招待他。隔壁左右的鞭捡完了，小孩们自然而然地串连在一起，拜跑年的队伍就形成了。

夜，漆黑一团，但家家户户已财门大开，草帽子灯，香油灯，蜡烛光，一齐从屋里挤出来，照亮门前长长的一片。我们肖家大台几百户，人户密集，前后整齐，每家门前的光便连成了光明的一片，就跟现在中国14亿人的光一样，惠及全球，直通天堂。

那时，大人说鬼怕鞭炮。平时篱笆边树丛中的阴鬼黑鬼，都躲起来了，怕这鞭炮轰，怕这灯光照耀。孩子们个个喜气洋洋，雄姿英发，乖巧伶俐。

“拜年啦！”“拜年啦！”主人喜不自禁，一边盛情款待我们，一边催他家小孩子：“还不快起来去回拜，别人都拜到我们屋里来了！”起初三五个，接着十多个，后来几十个伙在一起，那声音洪亮，人气旺盛，盛况空前。

拜年，进门，互相祝贺，装烟，倒茶，整个过程，也不过几分钟。有时候人太多了，便自然分成几伴，前面的刚走，后面的又来了，如车水马龙，好戏连台，只闻“拜年”一片，热闹，喜庆，友好，祥和。

那时物资贫乏，讲礼节的倒杯茶，可来不及喝，接过舔一舔就放下了。倘若是甜的，鼓着肚子拼着命也要喝完。可惜，一湾一台拜完了也喝不到几杯糖茶。香烟是要的。“红花”牌八分钱一包，“大公鸡”一角五分，“圆球”二角；“新华”二角五分，“游泳”“黄金叶”二角七分，那都是很难收到的。

管他呢，全都笑眯眯喜滋滋地装在荷包里。全台拜完，可以收半荷包“大公鸡”“圆球”之类散烟。拜到隔自家还有几户，就赶紧跑回去，把烟全掏给父亲，给他招待别人来拜跑年的，基本是收付两抵，略有赢余。

后来，我带孩子去拜跑年，走一户两户，荷包衣兜就全装满了：糖果，水果，点心，全是好的，别人还生怕拿不出手。

那时为了几分钱的散烟，似乎还有点什么别的，竟又混在下一个队伍里去拜第二次。我们生产队除我们肖家大姓外，还有个小横台，姓周，四五户人家，一里多路，富有神秘色彩。肖家大台同姓不能成亲，所以，我们到那里拜跑年，就像去遥远的地方，又是去令人神往的“女人国”，因为那里有熟悉美丽而又可以娶回的姑娘。

拜跑年讲究挨家挨户，绝不漏掉一家一户，跟城乡逢年过节玩龙灯、舞狮子、采莲船一样，不分亲疏，不分贵贱，“宁冒一台，不漏一户”。

要是平时闹了矛盾，有了隔阂，一年过不去，整年耿耿于怀，倘你在正月初一清晨朦胧的晨曦中，浑在庞大的队伍里拜拜跑年，不必单独讲话尴尬，喊一声，或不喊一声，但主人看见了你的影子，即使有万千“过不去”，也烟消云散了，也化为乌有了，化干戈为玉帛了。

倘若正月初一没拜到，以后可以补。以后，见面都说拜年。到任何一家亲朋拜年，讲礼的人，把亲朋隔壁左右甚至整个一小台都要拜到。

白云问候天空，造出风和日丽的惬意；高山问候大地，绘出峰峦叠翠的景象；浪花问候大海，描出波澜壮阔的奇观。我家乡拜跑年，一跑一条龙，跑出家国的团结兴旺；一拜，拜出新天地、新气象、新人际，拜出优秀传统年俗中最隐最妙的和谐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