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兴村龙灯舞沙市

1990年代后期，庙兴村划归沙市郊区。

那时沙市，每年正月初九，都“玩春景”。狮子、龙灯、采莲船、蚌壳精等，各村各街道，都相互拜年，到沙市走一圈，然后到便河广场汇合，表演。广场便被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那，那，你看那黄龙！哪里的？庙兴村的。

那时，庙兴村楼房街道、荆州地区先进，团中央、中国农村农业部、全国各地争相率团来参观，已经很有点名气了。

庙兴村主要是大肖台和大张湾，各有一条龙灯，每年春节都要舞，各显其能，各得其乐。

大肖台德君爹高我父亲一辈，长我父亲一年，已经去世多年了。他至少有4门手艺，木、瓦匠，特别是敲鼓点和舞龙珠两样有独创，在荆州市范围，即使是电视摄取的天下镜头，似乎都无人可及。

德君爹舞龙珠是绝妙。这里要提几个人，我原来看见玩过珠的，大张湾有龙在之、张长汉、张长卫、张定凯、张定玉等;大肖台有肖先亚、肖先耀、肖生富、肖生高等。我私下里偏见，肖德君应该是比较好或最好的。

现在我住荆州市中心城区，经常遇到节假日和大型活动的舞龙表演，但我只在电视里看一两个镜头，认为不值得挤进去。浅层看热闹，深层看技巧，看龙即看珠，可那些舞珠都不及我们德君爹。现代人惊讶中国把舞蹈和体操、杂技结合了，其实，庙兴村肖德君1960年代就将它们揉成一团、融为一体了。

那时龙灯第一是要牢，禁得住狂飙劲舞、狂涛巨浪和泥巴土灰。于是笨重，杉木把、粗麻绳串竹圈、布龙衣，仍舞得滚圆。

 农民舞龙也把中国龙舞得性格丰富多彩：雄心勃勃，雄姿英发，即使是悠然自得，自由自在，龙凤呈祥，也昂首世界，龙怀天下；时刻不忘龙马精神，奋力拼搏，龙腾虎跃，龙争虎斗，翻天覆地，翻江倒海。那个舞龙头的绝对大力士，一个滚龙，就舞得汗流浃背，赶快脱衣换人；旁边专门有人及时接过湿衣，递上干衣，伸出大拇指。

君爹一舞起珠来，不是单纯机械呆板地忽左忽右，而是花样无穷，像和孩子捉迷藏，像小女人和大丈夫打情骂俏，像古代抛绣球招驸马，更多是像龙凤戏珠。戏，戏弄，嬉戏，全在一个趣。珠，无处不在:肩扛，头转，背滚，腋下穿，腕上翻，胯下挑……

锣鼓喧天，鞭炮震天动地，全场沸腾起来，眼随珠飞，心随珠舞，大肖台庙兴村沙市乃至整个楚天楚地好像都晃动起来，都飞扬起来。

每到这高潮，德君爹抬起右脚，收珠向下在右脚旁抖两抖，抖出珠颈铜钱脆响；像孙悟空提着金箍棒，像裁判左手食指顶住右手掌心吹暂停。又旋即，左手举珠，扭头往回，像古典戏剧的碎步快跑，右手塞进嘴里，“呜哇﹀﹀呜哇﹀﹀”宏亮的巨大的口哨像天籁之音，压倒锣鼓，穿过鞭炮，荡人心旌。那巨龙如梦初醒，随即调头去追，歪着头，憋足劲，拼着风流。那所有观众都踮起脚，仰起头;我个子瘦小，聪明，干脆蹲下来，从大人的腿空里钻进去看竞风流……

德君爹敲鼓点更是艺术。我没细看过马山挑担锣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大肖台也有一套挑担锣鼓。我小时候总跟着那挑鼓家业，专门欣赏德君爹的鼓点。

现在才知道，他是综合了声音和舞蹈两门艺术，同时给人听觉和视觉两种享受。倘若你只听鼓点而不看他敲，那真是大错特错了，那就跟买椟还珠，买了盒子而还了珠宝一样。像现在的大合唱指挥和乐队指挥一样，他是在没有鼓点声音指挥的时候，手握细鼓扦子，像筷子一般粗细的鼓扦子，在鼓面上舞蹈，用以指挥整套锣鼓节拍。旁敲侧击，圈点勾画，伸头探脑，推三阻四，上推下卸，左提右挈，那才真是江南水乡柔媚妖艳的挑鼓哟，而绝不是黄土高原狂飙的安塞腰鼓。

现实生活中，德君爹总是低头做人。但无论龙珠、口哨，还是鼓点舞，德君爹玩的都是“头”， 玩到了高超的艺术的境界。可惜当年没有相机给他照下来，也可惜我这文笔笨拙写不出他那个艺术的味儿来。

不过，在“兴旺庙兴村”史里，我已把他写成了这一行当的“祖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