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桶坑子鱼窝子

过去的自然水系四通八达。长江水渗过大堤，成为木沉渊，经化港河，流向监利、洪湖，再注入长江。化港河在庙兴4队8队有小支流向北，经塔八沟、柴连子沟、孔桥子沟，再到横台沟、湖沟，最后到黄桶坑子；最后经周桥子，到西干渠，左环桥河，再注入长江。顾名思义，像黄桶一样的坑子，最低的地方。

海纳百川，那就是桶坑纳百沟了。水路长，鱼肯定多。多到什么程度，请看。

肖生银，我隔壁，又长我一辈，长我2岁，所以，我总跟他玩。我在很多文中都有这个人物。他聪明，勤劳，勇敢，而且义气，总是护着弱小的我；跟着他放牛，砍柴，捞鱼，挖藕，后来出工帮我扛大头。

有一回下了大雨，他带我去黄桶坑子玩。那里从来不缺水，所有田口子都长年累月敞开着，让水永远自然往外流。秧田里有些小鲫鱼，一阵又一阵，躲躲闪闪，像在嬉戏，又像在挑逗。不能下田，弄坏了秧苗那可不得了。后来学了唐代孟浩然两句诗，“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没有捕鱼工具，只有白白羡慕了。

他说，赶快回家，拿箢箕，再找一块小木板，搞溜板，施鱼。我口里说好，心里在疑惑: 箢箕木板怎么施鱼？

找箢箕，只有烂的，兜肚儿穿了小洞，划不好竹篾，赶紧用树枝七插八别，堵住了。再找小木板，怎么也找不到。那时家里从来没请过木工，从没进行过家庭建设，哪来木板呢……

生银催我快走的时候，我还没找到小木板。他说有两块，给一块我。我说好。那时我10岁左右，都不会说谢谢。

他吃得苦，耐得劳，挽裤，下水，用手挖田埂边的黄泥巴，挡水，形成丁点儿坡度，然后放箢箕，再用黄泥巴压紧箢箕，抹光溜；最后再压小木板，水怎么也流不虚那个垱了。他的搞好了，再跟我也同样搞一个，我是白白沾光讨好。

搞好以后，我俩就蹲在旁边悄悄看。可能鱼儿听到了那潺潺的流水声，也想来看个究竟;也可能是要顺着流水去远行。一条小鱼儿从溜板上肚皮平翻，亮出一片白光；接着，身不由己，一滑而下。再接着，咚咚咚，在箢箕里跳起来，挣扎着。紧接着，又一条，几条，在箢箕里赛着跳，赛着挣扎。渐渐地，底下的跳不起来了，被上面的鱼儿压着了……

雨过天晴的太阳格外红，格外亮，晚霞映照着他的脸。他果断地说，半箢箕了，起，起了回去，杀鱼，胡椒煎鱼，味道好得很。他说得我快流出了涎。他会煎鱼，还会把小麦磨成面，把面旷成火烧巴巴，什么都会。可惜我直到如今，仍然什么都不会。

第二天，清晨八早，他拍我门，说，快！我们跑到，看，箢箕落下去了，一条鱼也没有了。他说，忘了，应该在箢箕底下撑一根小棍，托起。这箢箕鱼满了，就重了，就垮下去了。我说，半夜应该还来收一次。他说，那不知要来收多少次才行。算了吧，反正鱼多，吃不完。再在这儿等一会儿，收一满箢箕回去……

长大后，当农民，才知道那是“冷浸田”，常年有水，不利于水稻生长，产量极低。

       1993年秋我进城后，常回家乡看父母亲人，常到曾经劳作过的地方走走看看。更深悟这些至理名言：劳动创造生活，创造价值，创造美好，创造智慧，创造奇迹，创造新世界。如果说我还有丁点儿聪明，那多半就来自于过去的勤劳。再想看那横台沟、湖沟、黄桶坑子，都被改造了，都平整了，成为荆州经济开发区，不见形影了……

可能我对那小鲫鱼情有独钟，现在仍最喜那小鲫鱼，还反复鼓吹: “家鱼不如野鱼，大鱼不如小鱼。”我没什么嗜好，老婆也尽量满足我。每周专门去买几斤长湖小毛鱼，一边背诗，一边煎鱼，慢慢煎，煎得两面焦黄，再煮胡椒。冬天自然冻，夏天冰箱冻，一天一小碗。

我一天有很多最幸福的时刻。每到晚餐，就又到了最幸福的时刻。老婆摆上酒，劝道，咪几口吧。我可以吃出一整条鱼刺，头尾、骨架、大小刺俱在，毫不破裂，毫不损伤，毫不紊乱。因为消消停停，吃得津津有味，还能吃出当年黄桶坑子的那个鲫鱼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