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也有新和老。2022年腊月初八,父亲走了,夜晚睡觉走了。当属“新清明”祭拜之列。他走得很安祥,享年90岁。这是他老人家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
父亲抚养我们七兄妹,家大口阔,却终身乐观。直到10岁时,引我去拜生父,我才知道是抱养的。炎方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父亲性格耿直,品质纯粹,青年时期还思想进步。
父母奶奶都特别喜欢我,走哪里都带我。1950年代,我还没上学。父亲丢下老小,爹爹、奶奶、ga太太和二弟,就把我带到了东边湖里陌生的无人区,大概就是岑河东边的木垸吧。周围没一户人家,没看见过一个人。
我们在一道湖堤旁十几米远处,住一个鸭棚。平时的日子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可有一天至今难忘。
早晨天没亮父母就走了,说是去沙市看医生。没有大路,全是羊肠小道,后来才知道大概40多里吧,
白天一整天还好说,没电视,没收音机,没小人书,什么玩具也没有,一个伴也没有;就是一望无边的蓝天、一望无边的大地、一望无边的湖草、没有尽头的长堤。
午后,就开始盼父母回来了。太阳渐渐往下掉,我心渐渐往上悬,直勾勾地往西边望。
直望到太阳快落土时,满天的红霞远远地烤着我,燃烧着我;我深怕太阳掉下去了。那时不知动物世界,不知野兽吃人,只知本土的蛇啊,竹园洞里的獾猪啊,野猫撕心裂肺地凄凉地尖叫啊……最怕的是鬼。后来才知道一般“生人怕水,熟人怕鬼”。我是陌生人,应该是没有鬼来吓我的。
先是站在堤上目不转睛地望,后来踮着脚望啊望,虽然没有房屋树木遮挡,也不知道登高望远,居然嫌这大堤太矮了;真想望穿双眼,看到父母的影子……
终于,看到了,看到了,天边,不,太阳公公的红脸上出现了小黑点;小黑点晃动着,跳跃着,渐渐变大。我向着黑点奔去,大声叫着,高喊着:小爹----妲妲----
那是一个鬼不生蛋的地方,一天没碰见一个人影。来一个人就是我的亲人呐……
大概是第二年吧,我仍然还没上学,又跟着父母到了东风公社。其实就在我们庙兴村隔壁的王桥村。可那时没有地域概念,不知有多远。王桥村的东风公社那个屋很大,我们住后面那一间。前面很多间,像夜校,说是“红专学校”,很多人,很热闹。屋旁有很宽很宽的路,路上跑很大很大的车,后来才知道,那是荆洪公路,那是汽车。
不久,又搬到王桥五队,仍然是荆洪公路旁。母亲的妹妹,我喊幺爹的,来过,我才见到了亲人,才知道离家不远。直到10岁时,父亲引我去拜生父,我才知道,曾经住过的屋,就在生父的旁边……
父亲去世后,陪母亲坐,问,我们为什么会在湖里住,为什么会在东风公社住。母亲说,在湖里住,是要移民,开荒,种粮食;在东风公社住,是要大办钢铁。他样样都图先进,先报名。哦,对,不久父亲就到沙市拜师,学打铁。还把我带到沙市去玩,没路,穿过很深很深的茅草……
哦,父亲讲过,他紧跟岑河区委书记杨治昌,是朋友,是属下,是团干部。他那时走在全国青年的前列哩。
父亲胖墩墩的,我奶奶叫他墩子,憨厚,仗义,有些灵光。1964年,洪山村肖开雄父亲们全台失火后,父亲帮他们去四川买木料回来修房子。父亲仅读过两年私塾,不知地理,居然搭船到了重庆朝天门。
岑河中学高级教师肖开春讲,他哥哥、昌斌、景才和我父亲都是好朋友,讲下船就有一群滑杆迎上来。父亲挥挥手,不要。有味,有派,在全国计划物资稀缺时,竟然买回了几十个“立方米”的杉木,帮洪山村民重建了家园。
周黄小学高级教师肖俊华,他父亲肖生才是庙兴6队的才子。他跟我是好朋友好兄弟。2012年写庙兴村史时,他说我父亲是个人物,外出做生意,张定凯专门牵着高头大马,父亲不骑,仍很威风。我不信,定凯爹可是村里大文化人呐,终身会计呀。
改革开放以后,真正地放开做生意,鼓励做生意。您一出门就有朋友,可您却做不好生意了,不做生意了。您走路慢,说话慢,彻底落伍了。我给您买过几个收音机,听形势,听政治;您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问您还有什么心愿,您85岁时,说想去韶山。我像小秘书,六弟炎国像大保镖,陪您静静地鞠躬,默哀。事后您说在向毛主席检讨。
今天,这时,我给您磕头,向您默哀,检讨:当时您说,还想买电动三轮车。我知道,您,人老心不老,还要追赶时代步伐。可亲朋好友都说千万不能买呀,安全第一呀,让他平平安安还多活几年呐。我就没给您买呀……
继续检讨:您去世后,就我们几儿孙抬出来,抬上车;没按荆楚习俗请“八大金刚”,一切从简。当时正“新冠”。中国第一代赤脚医生文久芝在庙兴村群公开悼念,张扬开了。岑河教育功臣张长运看到了,可他正在医院重症,马上电话请他哥哥张长宏赶快到现场去悼念……
炎方在这里给您磕头了,给众乡亲好友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