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东门水饺馆

退休前，有一回周末早晨出门过早，恰遇学校非常优秀的语文妹弟，说请我吃早点。

周杰读过沈从文、老舍、林语堂、徐志摩、梁实秋、周作人等等许多闲适书，工作以外，信奉“五小”人生：读点小书，喝点小酒，打点小球，旅点小游，会点小友。周杰开朗，乐观，豁达，见我就嘻嘻嘻地笑，特随和，特亲人。

出校门，黄金堂路往南，右拐，荆南路：东门水饺馆。白墙楷书黑字，像土豆，像红苕，像山西作家群笔下的“山药蛋”。这家，确实没来过，背后楼上两排霓虹灯大字：中国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江汉油田分公司采油气工程技术服务中心。

几间矮小的屋并列排开。进门，右边操作间，左边客厅。周杰客客气气地伸手示意请我上前往里走，坐下。周杰要来了半斤白酒，说今天周末不上课，小酌两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你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老婆李恩翠几乎操了家里全部的心，在后面点了餐，笑吟吟地来给我俩发筷子。

不一会儿，端来四盘蒸饺子，一人一盘，留一盘另分。还有一盘卤鸡，一盘卤鸭。酱油、醋，每桌都有，另外再配来三小碗味料：香菜、香油、辣椒油、生姜、蒜末等；自己任意添加佐料，或把饺子在味碗里点醮，或滚动浸泡。蒸饺原汁原味的诱惑力就突突突地钻进你鼻孔里、口舌里、味蕾里。

周杰夫妻俩都高才，大才，陪我这个老大哥，更添些滋味。

李恩翠说1970年代，读江陵师范时，星期天从老南门外走到东门，就在这里吃盘蒸饺子。那个时候就是这些人，现在我们快退休了，还是她们这些人。她们全是家属，自食其力。那时，她们虽然朴实无华，但青春年少，活力四射。

李恩翠跟我同年级办公室，周末下雨，常常邀我去她家里吃饭。李恩翠边烧火，周杰和我就边喝酒……

水饺馆里安静，雅致，轻音乐飘若浮云中，缭绕天际里；食客更替，打包带回家，或送人的，半小时吃完就走的；有行色匆匆，有慢条斯理，有快节奏，有慢生活；都像儿女回家，平平淡淡就是真。

我俩推心置腹，酒后吐真言：唯一遗憾，没有评特级，现在快退休了，也不在意了，喝。李恩翠说直话了：您口里说不在意，不在意，但您提这个事，就证明您内心还在意，耿耿于怀，始终放不下。

她这一说，戳到我心里去了。没追求到教师最高荣誉，眼看快退休了，再也无望了，怎会不遗憾呢？怎会不在意呢？

直到退休两年后，2014加入湖北省作协，这个心愿才略得抚慰，才觉人生又有新起点，且略有长进。

写作本文时，讲给老婆听。她说，她们一伴老荆州们前几天也在那里吃蒸饺。接着三五成群走进去，个个惊讶：还是这个样？就开始议论纷纷，抢抢地各抒己见。

走进这里，就走进了荆州记忆；就走进了荆州当代史，烘托今天突飞猛进地发展；就走进了沉淀和坚定：无论怎样浮躁，这里却仍旧世外桃源；她们一生把这一件事做好了，足矣。

就走进了简约，简约大气就更显时尚优雅；

就走进了和谐，你看看人家终身合作几十年；

就走进了年轻：谁说自己老了？别比美国七老八十还竞选总统，单看看这些中国大妈、中国奶奶仍在快乐地工作；这一批老姊妹们，还健康，快乐，和谐，个个神清气爽，神采奕奕。

就走进了品质的魅力：东门水饺馆几十年如一日，有人要买这块黄金地皮，她们没卖，没装璜，没重建，没广告，没美女，实在，厚道，成本价格低，生意总是那么好，该称老字号了。只是煤变成了电，大铁锅变成了层楼铝蒸锅。

就走进了新起点：衷心感谢党的好领导，国家太平，人民幸福；55岁、60岁就退了休，还太早，还太年轻，仍青春永驻，分不清父子、母女、婆媳。有人是去吃蒸饺，有人是去看中国奶奶，有人是去比精神，有人是去回味岁月，有人是去萌动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