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炎方
网站用户
我家房头有个肖德玉，年长于我父母，辈高于我父母，按荆楚习俗，我尊之为玉婆婆。她大个头、大眼睛、大酒窝、大气、大方、爽朗、会说会讲；在肖家台庙兴村，都出类拔萃地能干，漂亮。
母亲就是家里最好的风水，她家连续几代，儿女都优秀。
直到她中年以后，我奶还在讲她小时候可爱的笑话故事。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是她妈的小尾巴。妈妈去田里锄草，她跟到田边去玩耍，看云朵跟她走，太阳跟她走，看蜜蜂钻进油菜花里头。
旁边有人犁地。小牛娃子站在旁边拉长声音叫“母妈-----母妈------” 牛叫母妈和人叫母妈几乎一模－样，她以为小牛娃子在叫她的妈，急了，大声提醒它:这是我的妈！她妈在一旁咪咪笑。
牛哪懂人的语言，继续对着她妈大声呼唤，比她还亲。她急了，生气了，跑过去，抱着妈的腿，连连吼它:这是我的妈！这是我的妈！小牛娃子继续它的呼唤，亲昵，高昂，悠长。她急得哭起来说，妈，我们打它！打它！
妈说，别打它，你看，它妈在耕地，跟你一样，它在心疼它自己的妈妈，要帮它妈妈耕地哩……
大概是承包责任制实行前夕，生产队脱粒机打麦子，她像男人一样勇敢，强势，喂机头，把麦子往机口里送。机器滚筒齿轮卡住了，她使劲往里推麦子。她用力起了作用，推动齿轮滚筒突然一转，可她的手臂连同麦梗一起被喝进去了。到沙市三医做手术，锯了半边臂膀，终身残疾……
可那时没有奖励，没有英雄称号，也没有保险;但也从没听说过她扯皮，吵闹，索赔。这是中国农民的伟大，有事自己扛！约束自己，自食其力！
1993年后，我进了城，每次回肖家台，老远就喊玉婆婆。她就张大嘴笑，笑出酒窝，笑着自豪;虽然吊着空袖，在风中飘。她知道我没嫌弃她，仍在敬重她。
她是最早抬举我的人。我当8年纯粹农民时，拼命谋出路，节约钱，自学木匠、瓦匠，在家里给第一个孩子做摇床、转椅子，还做鸡笼、粽子角的饭桌。她就请我去她家，给她第一个孙女儿肖炎梅做书桌，准备上学。按正规师傅的规格款待我，吃鸡蛋，哈腊肉，喝白酒，真有味……
我每次从城里回肖家台，老远就喊玉婆婆。她总拎着一个蛇皮袋，站起来，伸起腰，望着我笑。她身体仍硬朗，笑容仍灿烂。她一定欣慰她自己没成累赘，没吃冤枉，在努力活着她自己的幸福，活着她自己的风采……
有一年，我在弟弟炎国家团年。各家各户比赛着放鞭炮。除夕的灯影里，鞭炮的闪烁中，我看见了玉婆婆拎着蛇皮袋子的身影，在捡炸飞的纸屑……
她的后人，都勤劳孝顺，绝不会让她除夕夜仍捡垃圾;但她不找社会，不累儿孙，仍在自己的生活天地里顶天立地，仍在别人的鞭炮中绽放自己，在别人的灯红酒绿中陶醉自己。
我喊她玉婆婆，是敬重我家族长辈，更是在敬重伟大的劳动者，敬重中国农民的典范，中国妇女的典范，中国老人的典范，所有华人儿女的典范。
有人说，中国最勤劳的一代人老了，走了。中国耕牛随着机械化的普及，也基本消逝。然而，中国人、中国牛的精神品质，会像玉婆婆故事一样，千秋万代传下去，热爱劳动，尊重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