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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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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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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你回家

 竹林下,那间矮小的屋子,在夜幕中发出方形的光,这是全村唯一一盏白炽灯——15瓦白炽灯发出的暖色光。

 小屋的木门旁坐着一位老人,她斜靠着的黑色门板,给满头银发的她镶了个框,微微睁开的凹陷的眼睛,一只看着屋里,一只望着屋外。一台21寸液晶电视机,睁着大大的眼睛,把一切尽收眼底,包括她和我。电视机发出沉闷的声音比房间还大,溢出屋外的部分,搅动着山村的寂静,吞噬着夏夜的虫鸣和竹林里的风声。

 “奶奶,我回来了。”我上前去,弓着身子,注视着这个消瘦的老人。

 “你……叫我?”她木讷地看着我的脸,“不是我的……孙子,阿华在……城里读书……要当老师。”

 我是在城里读过师范,后来回村里当过老师,那一年,因为赌气辞职,重回到城里。奶奶就是在那一年停止了记忆,或许是因为空间不足,或许是故意把储存器关闭,她只把之前的事历历在目。

 “奶奶,我就是玉华,我从城里回来看您。”我试图按下那几近生锈的暂停键,试图唤醒奶奶的记忆。

 “阿华,没有白发……比你瘦……阿华是老师……”她使劲地搜索,最终还是找不到相同的影子。我无奈地看着她,她却疑惑地望着我。

 “你来我家……做什么?怎么不回家?”她用那微弱的目光,从头看到脚,细细地把我量了一遍,又起身去拿挂在窗勾上的一条不再用作擦脸的毛巾,递给我,又指了指我的脚,这时,我才发现脚上的皮鞋满是泥土。

 “擦一下……干净了,再回家。”我脚上的皮鞋好脏,黑色的皮鞋上全是未干的泥。我蹲下,用那条毛巾去擦拭,却始终擦不干净,原来鞋子粘的不是土,是水泥。我胡乱擦了几下,就起身来到水池边,揉洗这条旧毛巾,不经意间,我发现了还未脱落的商标条上,依稀可见的“华”字。我意识到,这是我的毛巾,儿时用过的毛巾。

 “那是……阿华小时候用的,你……洗干净,挂窗勾上……他回来……可以擦擦手。”她好像看出来我的心思,我虔诚地洗着这条毛巾,洗去上面附着的泥土,却洗不去入色的记忆。

 我把洗好的毛巾挂回窗勾,回头看到灶头上一个砂锅,顺手拿起锅盖,里面还有大约一碗稀饭。我用手抚一下锅壁,温温的。

“孩子……饿了吧?”她用枯树枝般的手指,按了按遥控器,把满屋的声音收回了墙上那黑色的盒子里。

“饿了……就吃饭吧,这么晚了,阿华……该不回来了,那饭……给你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回家。”

 我犹豫了,我突然觉得,我不是陈玉华,我是一个走错路,闯错门的中年男人 。

 那年,我不该走,不该为了那该死的职称,离开我深爱的学生,离开这个山村,离开这座老宅,离开这个老人。

 我喜欢当老师,命中注定我该当老师。记得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一个来家里的陌生老人,见我第一眼后就说,这孩子长大了会“挑学仔担”。听了后,我极力否定,我说,我不想卖海蛎。在闽南语中,海蛎的发音跟“学仔”极像。当时,我已上学,当班长,是个小老师,我帮老师改作业,管理班级。我发现老师有很大的权力,不仅可以管住孩子的行踪,还可以控制孩子的心情。学生不乖,可以把他留下来,谁也不敢走,再不听话,还可以打手心,孩子就更怕了。对于认真的孩子,可以给个优或者一个竖两个零,他准会幸福好多天。老师的每句话在孩子眼里比圣旨还灵,谁也不敢违背。更重要的是,逢年过节,一家一户地轮流吃请,不去还不行,去了全是给家长足够的面子。我们家也请过好几次老师,虽然吃的只是家常菜,但爸妈还是真心的满腔热情。我不知道其它地方怎样,我的山村里的老师比伟大更大,当老师成了我的伟大理想。初中毕业,我报考了中师,毕业后理所当然地回到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山村。

 那年离开这里后,我到城里开了个小书店,周一到周五卖书,周末两天在书店的阁楼给孩子上写作课。

 由于工作忙没时间常回家,事业无成不好意思常回家,以至于回家的路况不是随时都能掌握,刚才回来路上就遇到修路,车子扔在半路,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家,鞋上的水泥土就是这么粘上的。

 我找了个碗,把砂锅里的稀饭装在碗里,一口一口,细细地吃了起来,稀饭温温的,心暖暖的。

 我是看着奶奶,认真地把饭吃完 。

 我刚想把碗放下水池,她已来到身边,催着我说:“碗……我来洗,你……赶快……回家。”她虽然瘦小,这次力气却不小,一下子就夺过我手中的碗。

 我到了屋外,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双眼。

望着山头依稀的星星,望着门口这条模糊的小路。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着了,拿进屋里递给她。

 “我……已经……三根了,不能再抽。”我怎么劝,她都不依。奶奶是个固执的老人,她每天抽三根烟,如三餐饭一样,不错也不漏。我知道这种固执一直在我的身上流淌,在辞职那天体现得最淋漓尽致。

 我再到门口,坐在台阶上把那根烟抽完。

“孩子……你是忘了……回家的路吧?” 她顿了顿,“晚上,就住我家,阿华……又没回来,等明天……他回来,问问他,他……可以带你……回家。”

我回过头,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她又把那瘦小的身子靠在木门上,这个木门上的黑色一直在扩张,就像一堵厚厚的墙,我突然发现她不是靠着,而是紧紧地贴在上面,撕也撕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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