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又绿

天气愈加寒冷，户外冷得似乎静止。我坚持要走出户外，我牵挂着更多的人和生命。脚下踩了小草树枝，我有些心疼，蹲下身来仔细看它们，它们似也努力地昂首看着我。人可以躲在室内御寒，这些草木终日守护在寒冷中，没发出一声。有的草已枯黄，冷风中成了残叶，可它们的根还深扎在土里。我伸手去扯，果然扯不动。草根扎在土里是生命的本能，同时大冷天扎在土里还有温热。人间需要温热，植物界也需要温热啊。

村里各家各户多年养成一个习惯，进出都要到河碥上住师公的老房子看一看。特别是早晨，大家更加警觉更要上老屋看看才放心干活。师公许是明白大家心意，总是更早出现在老屋外的坝子上忙碌，大家远远就能看到。师公会朗声说：“我看《论语》呢！”乡亲们则答应：“好呢，小娃娃明天来请师公讲课啊！”我自然先望望师公的人影，然后才去办其他的事情。

来到水田边，田水静静的，还有零星的薄冰块。立在水田里的水草稻桩，一个冬天这样无声无息又坚定站立，保持了稻田的完整。接着弯弯田边吸引了我的眼球，秋收后各家敷了田坎以保田水，时间一久会裂口，也会有老鼠打洞，田边长出的田草和根须，寒冷中尽职尽忠保护着田坎。

来到坡上，哗啦树叶下一地山坡的山草，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山草蜿蜒开来。这草的世界一直绿的，正抽绿的，枯黄败叶的，挤挤挨挨，将大地天空融为一体，构成了生机勃勃的大地。

我们从寒冬走出，告知春天来临的就是这卑微坚定的小草小树。我们有房子有火炉，野草小树几月一直守在户外冰天雪地，承担着生命保存的使命。春天到来，也是它们最先知道，用他们的色彩变换和摇曳身姿，送来春天的气息。

走完山路田坎，就回走看师公老人。师公书摆的整整齐齐，正在土坝边扶弄野草树枝。他快八十岁了，儿子落河遇难，老伴也积郁而去。老人家长住这河边的老房子，村里人都顺着他的心愿。他每天都排整他的书籍，看护坝子边的草木，就像看护孩子一样每天跟它们无声对话。然后坐在草木之间的老桌前，顶着老花眼镜写东西。

我跟师公打招呼。老人家停下来让我坐下，给我讲解古诗词中春草的诗句。讲解中老人家完全从失去家人的痛苦中解脱了出来，我听得眼泪婆娑。我告诉师公，我回家拿本子和笔，然后就到各家叫醒孩子。娃娃们很快汇集到老人家土坝子上，整齐坐在自带的凳子上，一起喊：“师公好，我们来听师公讲课！”

老人家平时是偶尔一两个娃娃来找他问古诗词，今天突然间是一群娃娃燕子般飞到了他的土坝上，他热泪灼灼，吟诵着说：“燕子归来杏子花，红桥低影绿池斜！我的娃娃们，我的杏林燕儿啊，今天我们念《春草》！”

“天北天南绕路边，托根无处不延绵。萋萋总是无情物，吹绿东风又一年……”我们一起朗诵，感觉耳边风大了，风已不冷热了起来，师公的面庞也红润了起来。“五九六九，沿河看柳……”，冬天熬过，天气回暖，柳抽芽，草又绿，花蕾摇，看啊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