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农民后生,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在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开放美好岁月中读书成长,首先看到了父老长辈新修水库、大搞农业基本建设的艰苦创业,更享受了长辈没有享受过的福祉与时代春晖,也就是说我们没吃什么苦,而是一开始就在比较良好的条件下上校读书,学习科学文化,陶冶情操培植人生理想。才学优异者通过升学到了高等学府,离开农村在科研、教育或者政府部门工作,有的参军报效国家,而更多人读完初中高中就回乡继续务农。当然这时候的务农跟老一辈务农有了诸多不同,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而是用新技术新思维跳出传统的守土农业,进入了营销农业甚至观光农业阶段。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我自己想奋斗出一个新人生,先用文学这一低成本的锻炼方式提升自己,再想到村内村外更多的同龄者以崭新的方式开拓新农业新生活,就像村里早起的燕群,交错纵横,浩浩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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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的乡村新楼多了,道路美了,富裕文明了。这首先是党和政府实施富民政策、力推乡村振兴,党员干部坚守农村建设的成果,同时一支特殊的劳动队伍在创业致富、乡村建设中也发挥着特别的作用。这支队伍非常活跃、庞大,文化素质技能越来越高,它就是奋斗在城市工地、沿海工厂的农民工队伍。就我们镇便有四成以上人员在外打工,以艰苦劳作、踏实作风助推着家庭与乡村的经济建设。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随着电视剧《外来妹》热播,农村大地的新文明种子爆发了,农村青年纷纷奔向沿海特区,在广州、汕头、东莞、深圳等开放城市的三资企业打工挣钱。从此,“打工仔”“打工妹”成为时代的新名词,打工群体成为社会热点。
全国各地汇集到沿海特区的打工群体,成为工厂班组流水线工人、技术人员、管理人员。他们只在每年除夕前几日挤上火车回家,给家里带回一年的劳动存款,春节后从初五到十五之间又千里迢迢赶回公司继续务工。十年二十年,他们成为了时代的特殊群体、游走在农村和城市之间的“农民工”。另有一批农民青年选择跑供销,进成都、闯上海,各大城市的稀有商品倒回自贡、富顺、荣县,也把自贡和富顺、荣县的特产物资推销到全国各地。还有一个名声响亮的打工群体,他们到著名的义乌小商品城从打工仔起步,有了人生第一桶金后也在小商品城开店办厂,创造了农民工在外地经商办厂的华丽转身。
随着国家开展“金土地”“村村通”建设,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许多打工者选择回到家乡,开店办厂发展种养业,“归雁经济”“回乡创业”成为新时代的热潮,他们也成为了乡村振兴的主力军。
还有很多农村姑娘小伙,由于家庭老人病痛、缺乏劳动力等原因,没有赶上远赴大城市打工的大潮,选择农忙做包产地、农闲到本市的建筑工地、装修公司打临工、当搬运,也有的姑娘在城里茶坊、饭店、服装店做服务员。他们不离乡就地务工的原乡守候,对稳定乡村、支持城市建设发挥了积极作用。
这一特殊打工群体,作用还在于他们近距离感受城市文明、守护乡村文化,从而形成的城市乡村、农工商学的血肉相连,他们也会主动学习新的职业技能,获得现代文明的熏陶,在城里开办店铺、商贸、装修等小型企业。放眼看,我们的城市每一条大街每一个巷道,每一座写字楼每一户居家,装修、搬家、施工大都是郊外农民工队伍具体实施。人们往往愿意请农民工队伍,认为“农民工踏实、细心,懂节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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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打工群体、农民工群体已存在了四十多年,从原来的打临工卖苦力,从原来的个体分散,上升为今天的城市新居民和乡村振兴的新力军、集团军。
我也是由于家庭缺劳动力等原因未能远赴打工,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上自贡城找工做。后来我结合之前在乡镇工厂上班和读过文学书籍技术刊物的经历,在沿滩区科学技术委员会的指导帮助下注册了小企业,几年后创办了电脑职业培训学校。一个乡下人进城办学校颇受好评,许多乡村青年男女慕名在自流井的大街小巷寻找我这所培训学校。学成后的乡村青年又办起了设计、文化、艺术、农业等小企业。
许多学员(我喜欢叫他们为学友)刻苦学习,工作和创业取得了很大成绩。首先我的三妹中学毕业后,我支持她读一些专业学校,然后在市区企业和商场打工,锻炼一段时间到我们培训学校当老师。她做老师一干就是二十年,白班晚班都做,节假日就到一些单位兼职。她的办公自动化学员是最多的,分布在市区县各行业,学员们亲切地叫她“三老师!”她兼职着另一家公司主办,是一位多面手的打工者,文艺积极分子,多次主创编舞的集体舞获得奖励。
然后是三位男学友特别出色。他们来培训学校学习平面设计和室内装修专业,李学友、黄学友我还给他们推荐了工作。第三年李学友告诉我他上班的公司老板见他诚肯,将公司转给他经营;第四位黄学友,当时听到我们培训学校举行对汶川大地震同胞捐款的消息,特坐八十里路车从富顺所在公司赶回学校捐款,并告诉我说:“老师,我和李学友联合办起了第三间装修公司,用户都夸我们的手艺和质量!”
再有就是赖学友,来我们学校学习软件设计,他同我说了他老家的生产劳动状况,也说了他的职业规划与人生理想。三年后他取得了令人惊叹的成绩:创办了两个文化培训学校,学校稳定后交给一批大学生管理,自己还搞老本行建筑设计,在西城创办了工程设计公司,实体项目可圈可点。
还有一位学友和我的交往非常有戏剧性。一装修工经过我们学校随口了解室内设计培训,不久真将爱人小张带来学习设计。一年后他们结束原来的临时打工注册了装修公司,爱人负责设计图纸,他负责管理和施工。夫妻俩不仅技术好还能为客户精打细算,市民只要想装修首先就说“找小张装修公司!”
包括我在内,我们这一大群学友、设计人员,有较为过硬的职业技能,有开阔的视野,有严格的自律和吃苦耐劳的毅力,在各自的行业小有成绩。实际工作和服务中,我们认真、规范、诚实,每每让人信任,但打开我们的身份证一看都是清一色的乡镇农村人,地地道道的打工者、农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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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我们打工者、农民工就只是打工挣钱,那这样的认识还是浅层次了一点。我们忙完工地流程也会坐茶坊谈业务,也会进图书馆查资料写计划书,也会报读成人、远程、自修大学完成大学毕业,也会涉猎高新技术、文学艺术,也会稳重得体地参加各种招标会议、文化会议,也会参加艺术大赛演奏中外名曲,参加主题大赛朗诵自己创作的散文诗歌,还有的被选为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为社会经济文化科技发展建言献策。我们有难以割舍的家乡情结、文化情结。
沿滩区九洪乡徐氏兄弟,从小跟父亲学习祖传石雕艺术,在市内外几十家工程队、彩灯公司打工学习,近二十年创作、安装了2000多件石雕工艺品,近二百件作品在国家省市艺术赛事上参展获奖,徐氏雕刻也被列入自贡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他们还将石雕工厂设立在老家建立起文化产业园,着意培训留守人员,为农村青年提供技艺培训和工作岗位。2017年经沿滩区有关部门批准成立沿滩区乡村文化艺术家协会,团结和培训乡村文化艺术人才,助力乡村文化建设和乡村振兴事业。
荣县五宝镇邹先生,一直在饲料、制药、农业公司做高管工作。他热衷于文学事业,经常动员自己的企业老总拿出经费支持文艺社团、编印刊物,是一个基层文艺事业、民俗文化的建设者推动者。他的小说创作细腻刻画乡村人物和村镇风貌,写出了大量的乡村文学、农民文学精品之作。2020年下半年,他推动成立了荣县农民作家协会,会员均是长期务农和在外打工的农民,多是小说散文诗歌获奖者。
沿滩区兴隆镇王小妹是八零后农村女青年,因家庭困难初中毕业后进城务工,从餐厅服务员、酒水推销员到工程公司董事长助理再到文化传播公司创办人。打工过程中她一边积累工作经验一边自学文化知识,参加职业技能培训,报读成人大学大专、本科毕业,工作成绩优秀,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喜欢国学、文学、礼仪、演奏,企业管理井井有条。创新公司文化,创立文化商标,编辑文艺刊物。坚持“人无我有,人有我精”的发展理念,在设计的众多形象工程、爱心与文艺活动中体现出创新创造。
沿滩区仙市镇侗族张大姐原籍湖南会同县,上世纪九十年代到广东打工,婚后成为仙市镇村民。她勤勉务农,创办家庭农场,在湘西会同、川南自贡等地发展辣椒种植基地或合作村,干辣椒制品手工作坊。新冠疫情期间,她一边坚守一个党员的职责参加村社抗疫工作,一边以一个农民的天职收拾枯草培植荒地。先后参加“湖南省三区科技人才”会同县绿色种植培训班,自贡市沿滩区2019年优秀农民工党员示范培训班“致富带头人”培训。她的愿望是更多少数民族同胞把辣椒产业做好,做出特色做出美味,在家门口创业,办好村域经济,让农村土地在美丽中出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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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们这群庞大的农民青年打工队伍,实际上是务农、打工,农民、文化人的两栖性质。有的在城里或工地务工,早上天不亮坐早班车离开村子赶往所在单位或工地;也有一部分住房租在城里或者买房在城里,但我们的工资或者经济收入决定了我们的现状,不管租房买房都只能选在比较偏远的地方,会起床很早坐公交车赶上班时间。中午往往随便对付一顿,几乎没有午休一说。下午下班几乎都是最后下班,城里公交车倒是方便,而回乡下的往往是坐最后一班车回家。年年岁岁,如此循环劳作,虽也辛苦,却有份工作有份种地之外的经济收入,格外的满足,而且亲身感受到了上班的节奏和城市的文明。
这是表面的现象,深层次的意义远不止于此。我们除了打工外,还有一年春耕、秋收和冬藏的紧工农活要做。如果是自己开办企业的,可以自己给自己请假回乡下挖田栽秧,如果是在工地或企业上班的则只能请乡亲或者打谷队帮忙春耕。而到了盛夏后的秋收,一年最重的农活打谷子就在这期间进行,我们都会回到乡下亲自下田打谷子,一边割谷穗一边摆谈各自的企业经营和工地情况。这时我们会发现,在城里工作大年后,我们几天的收割重活太阳将我们晒黑了,腿上手臂都有谷禾割出的裂痕。女同胞一样和男同胞下地下田,彼时雪白的腿、红润的脸庞,此时都自然黄了一层,大家还哈哈大笑说:太阳帮我敷了一层金黄的防晒霜,冷冻一个冬天到时自然还白。这时,我们就回到了农村人的生活劳动状态。
除此之外,我们的孩子教育也是我们必不可少的重要任务。情况好一点的,会在城里找出各种有力因素将孩子送到城里学校读书,即使高价学校也要去读,培养孩子是我们奋斗的重中之重。当然多数孩子是留在乡下读书,我们会定期拜访班主任、课程老师;更多的农民打工者会在城里寻找文化学校,周末或者晚班将孩子接进城里学校,参加名师讲课或者提升补习。常常是夫妻俩一个在城里文化班艺术班守住接送孩子,另一个赶往家里忙农活或者照顾老人。如遇周六周日,会把自己的女儿打扮成小公主、儿子武装为俊少年,到城里艺术学校文化学校学习钢琴、小提琴,或者参加美术、作文、数学培训。
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家里事、生产队村上事,比如哪家办生要去祝贺,哪家有人去世要赶回送礼及至帮忙。在外打工再忙,但是家乡的事情一个不能忘。然后生产队、村上有公事,修路、架桥、上敬老院、过六一儿童节等等,也都会积极响应,出钱出力,真心实意为把家乡建设得更好拿出自己一份力量。
我们很忙,家里家外、村内村外、城里城外都是我们忙碌的身影。有时我觉得我们像传统的老黄牛,但又不能跟父母辈老农民相比。那我们这种在家做农民,在外就打工的群体属于什么呢,我思考着应该有一个好的答案。有一天,我发现早晨随我们早起赶时间的是家里或者林中飞出的燕群。而晚间回到家里,漫山遍野夜色朦胧中自由飞舞的燕子组成一幅幅精美的画布,在欢歌迎接我们。我就想,我们在城里、工地时,就是这家乡的燕群陪伴老人孩子,美化家的景致。这种美和力量让我心潮起伏,热泪奔盈。
此时,我想起了近代谭献先生词作《诉衷情·村燕》:“梨花澹白自成村。花下不开门。春愁更与谁道,凭燕子话黄昏。帘乍卷,觅巢痕。与销魂。问伊求处,绿草天涯,有个人人。”也回味宋代赵文所写《苏幕遮·春情》:“绿秧平,烟树远,村燕声喧,凫雁归来晚。自倚阑干舒困眼。一架葡萄,青得池塘满……”这样的村燕情景描绘和村情心灵诘问,是贴合我们农民打工群体心绪和人生向往的。
手机传来优美的曲子,是约瑟夫·施特劳斯的《奥地利村燕圆舞曲》,演奏出的清新、婉约、美丽的韵色,洋溢着纯朴跳动的的山野气息,小哨子演绎出的村燕的啼鸣声,让人感受到自由欢唱的和煦情调,乡村山野的流淌的农民的乡村的纯美生活气息。
我们是一群群普通的打工者,我们是工厂的生产工人,我们是楼盘桥梁的建筑工,我们是农民工更是美丽新村的建设者。我们得到了新文明新技术的洗礼,助推着世界的美丽、新村的文化,将继续服务城市、乡村建设,在共建幸福美好文明的新农业家园中献出我们的理想与才能。这是一种阵飞,更是一种升华。“村燕圆舞曲”的清灵、纯一和飞翔,何尝不是演奏我们这群从乡村走出的特殊队伍,活跃的积极创造的农民工群体的生活与劳动,我们的向往和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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