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十八弯,秀妮哭了一弯又一弯。
记得写信,简单点,俺看懂就好。
一天一封行不?
说话算话!
拉钩!
秀妮“扑哧”笑出了声。
文睿背着行李,甩开了大步。秀妮踮着脚,眼睛努力地追着。实在看不见了,就往跟前一个小山坡跑去。今天的霜好厚,像是故意整人,一共摔了三个跟头才爬到顶,可她的文睿哥早已没了踪影。秀妮哭瘫在山坡上。
太阳把霜雪没收的差不多了,秀妮没魂一样进了家。
秀妮爹耷着脸裹着烟袋,问:妮子,你说他还会回来不?
秀妮捏着衣角,语气坚定,答:俺相信他。
一开始没反对你俩来往,因为爹也是打心里喜欢他,不娇气,干啥像啥,瞅着还真像个过日子的主,秀妮爹在鞋帮上磕磕烟袋,继续说,可爹也早就提醒过你,这些城里来的娃子,到咱这穷山沟也就是练练翅膀,咋会真在这里安窝呢,迟早会飞走的。
他说安顿好了工作,过了年就把俺接走。还说他父母要是不同意,他就回来跟咱俩过。这会,秀妮的语气忽然就软了,软得连自己都没听到。
秀妮爹叹口气:好听的谁不会讲?因为这事把你姑都得罪了,说咱爷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姑说得对,他这一走,把爹的心气也带走了,爹就不该跟着你们犯浑。不小了,跟你一般大的,娃都满街跑了。要不我再去求求你姑,听说人家还等着你呢,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嘛。
爹!秀妮转身跑进屋摔上门,趴在床上又“稀里哗啦”地哭了一通。
文睿在的时候总觉得时间如梭,走了之后简直是度日如年啊。秀妮日盼夜盼,掰着指头数,她知道一封信从省城走到这山沟沟少说也得十天半月。可转眼一个多月就没了,别说一天一封了,连封信的皮毛还没摸到。瞅着大雪封了山,秀妮的心跟这天气一样越来越冷。更糟糕的是这个月身上竟然拖了又拖,还有说来就来的恶心、呕吐。试探着问了问好姐妹,刚刚怀上的玲玲之后,一颗心狂跳不已。
一场接一场的大雪,山沟沟被封得死死的。文睿的信这个冬天甭指望了,而秀妮搜肠刮肚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告诉文睿。咋办,咋办呢?秀妮吃不下睡不着,又怕被爹发现,整日里担惊受怕,深夜一个人在被窝里哭到天亮。
秀妮的身子开始有变化,幸好穿着笨重的棉衣,可恶心呕吐却越来越凶,防不胜防。秀妮不敢出门了,一整天都躲在屋里,只是无助地哭她的娘亲,喊她的文睿哥。眼瞅着腊八节了,秀妮似乎忽然就想开了:文睿哥,你是天上的老鹰,其实俺早该催着你回城了,这么多人就剩了你一个。可俺就是相信你,不管咋的俺都相信你。说不定你是想给俺一个惊喜呢?再说,大雪封山,连只兔子也跑不出去,何况邮递员呢?只要忍过、瞒过这个年,开春后不光会收到一大堆信,还会收到一个大活人。秀妮主意已定,抹了把眼泪,起身下床,准备去灶房熬一锅腊八粥。
烟囱里刚窜出一股烟,秀妮捂着嘴巴慌里慌张跑进了茅厕。尽管已经很努力地控制了,可又怎能控制得了?
闺女的反常举动,做爹的早看在了眼里,天天用烟袋直敲脑壳,敲碎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后悔啊,后悔不该由着闺女跟文睿亲近,更后悔自己也迷了心窍,可万没想会到这一步。事到如今,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热腾腾的腊八粥端上桌,秀妮爹却不着急喝,反而裹起了烟袋,深深吸了一大口,慢悠悠吐出,低声说:妮子,俺去你姑家一趟。
这么急,趁热赶紧吃吧,暖和。秀妮装作若无其事,端着碗只管吸溜。
太烫,回来再吃。秀妮爹叹口气,背着手出了院子。晚上,姑阴着脸来了,屁股还没落下就说:不知道天高地厚,趁着日子浅,赶紧流了!
姑,这是一条命,是老天爷给的!既然已露馅,秀妮也不瞒了。
是老天爷给的难题,在抽咱们的脸哪!
等过了年再讲。
肚子能等你?哑不悄地,谁也不知道,还能寻个好人家。这事要是传出去,丢人事小,你还能活吗?那个混小子不死也得扒层皮!姑的语气毫无商量余地。
姑!秀妮把碗使劲一撂,粥溅了一桌子。
秀妮气急了,跑出院子,连滚带爬地来到黄草坡。大雪把高高的黄草几乎淹没了。初冬的一个晌午,在这浓密的黄草从中,秀妮跟文睿,干柴遇烈火。
文睿哥,咱有孩子了你知道吗?是个大活人啊!文睿哥,你说该咋办,俺该咋办?秀妮跪趴在雪中大声哭喊着文睿,像在寻找重温那日的温暖和甜蜜,可迎接她的只能是刺骨的风,冰冷的雪。
一连几天,秀尼姑跟秀妮爹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可秀妮心坚如铁。
这天早饭后,秀妮忽然肚痛难忍,头昏眼花,恍惚中听得姑对爹讲:药使劲了,可这闺女反应也忒厉害了,赶紧帮俺把她弄床上去。
秀妮怎么也没想到爹跟姑会想出这样的招数对付她,气火攻心,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爹跟姑还没伸出手,整个人早已重重摔倒在地。秀妮觉得心在流血,浑身都在流血。
此时,雪花又开始起劲地飘洒。山外的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简单的行李正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赶,口中还直咕哝:这个冬天是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