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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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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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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里的父亲与我

我猜,当我初来世间用响亮的啼哭声跟您打招呼时,您会激动得用热泪与我回应,并握紧双拳心里大喊,肯定是只在心里大喊:俺当爹了!俺当爹了!

父亲说他只不过出去打了几次工我就满地乱跑了,再一转眼就要背书包了。七岁八岁讨人嫌。我不清楚我是贪恋夏日槐树上的凉风,还是高处的风景,确切地讲应该是鸟巢里的几枚蛋诱惑太大了。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咔吧”,随着树枝清脆地断裂声,我尖叫着跌落下来。幸亏树下有两个柴草垛,但一条腿还是有了同那根树枝几乎一样的结局。惊得柴草垛里几只下蛋的老母鸡“咯咯咯”扑棱着翅膀飞出老远,我则痛得“哇哇”惨叫,父亲更急得汗水“滋滋”往外冒。

母亲一旁吓得慌了手脚。快拿钱去!父亲吼一声,把我抱上地排车,直奔镇上远近闻名的“祖传正骨世家”而去,速度快过了现在的高铁。那一瞬间我似乎忘记了疼痛,觉得父亲简直就是神话里的人。

幸好不是很严重,回家后,父亲亲手作了一根拐杖,原材料就来自于我摔下的那棵槐树上。父亲开玩笑说:树多少也有点责任,就让它陪你恢复。俗语讲“伤筋动骨一百天”,眼瞅着再过几天就要入学了,而我的腿伤还不满俩月,不敢丢掉拐杖。父亲有些焦虑。母亲说:不行就晚一年上吧。父亲急道:你懂个啥?跟他打小一块耍的孩子可都报名了,这小子也正着急呢,再说,今年不上就得再等一年,就得晚一年飞出这穷山窝子。

母亲说:孩子还没进学校门呢,你打算得倒长远。

父亲说:说你不懂就不懂!

村子并不大,但山区的院落分散,我家居村南,学校在村北,相距千米。因此,我的求学之路便从父亲的地排车上开始了,无论风雨,上学放学从未迟到。那时农村的学生娃子是没有家长接送的,如一群鸟雀自由来去。每每坐在地排车上偷偷看拉车的父亲不算结实还有些窄瘦的背,既感到幸福,又有些难为情,恨不得即刻就能跳下车冲入小伙伴的队伍中。

我的腿却不争气,没有父亲当初想得那样乐观,一周,两周......一直到霜打白了房上的青瓦才算彻底把拐杖丢掉了一边。我的腿好了,我们家也终于有了一辆“大金鹿”。母亲埋怨父亲:早买了也省得你费劲拉个地排车接送他。父亲这次似乎有点理亏:他这腿花多少钱?计划不如变化大嘛。我只管在一旁瞅着“大金鹿”傻笑。

第二年一开春,那棵无辜地槐树被父亲锯倒了。母亲心疼:等阵子就开花了,可惜喽!我也有些难过。父亲说不是树的错,更不是报复,是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父亲在原地又栽了一棵,拍着我的小脑瓜让我跟它比赛长大。几番春秋交替,叶落叶生,小树几乎复制了它“父辈”的样貌,我却从未再有过与它冒险的亲近。相反,我要远离了。

临行前那天晚上,已戒酒多年的父亲竟又一遍遍撵着母亲给他打半斤去。母亲虽唠叨了一通,末了还是又乐呵呵把酒壶给了我。父亲一个人喝得很是兴起,话也越来越多,我却总想跑出去,想跑到一个无人的高处大喊大叫一番。月色清亮,一夜辗转,不知多年未沾酒的父亲睡得可香甜?也就从那晚开始,父亲与酒的缘分又续了起来。

次日一大早,我进灶房帮母亲,问父亲喝那么多吐没吐。母亲说没吐,倒哭了,像个老娘们。我无语,心里五味杂陈。

父亲用那辆已经‘老态龙钟”的大金鹿驮着我去火车站。“大金鹿”带起的风声从耳边“刷刷”而过,像父亲的殷殷嘱托。再看父亲的背,又窄了许多,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心酸,一种心疼。想搂住父亲的腰,无奈两只手里都有行李,我便把脸轻轻贴到了他满是骨头的背上。

一路无语,似乎昨晚把话都说尽了似的。直到站台,父亲只说了一句:你长大了,飞吧!然后给了我一个朱自清式的《背影》,可我分明看到了他转身的那一刻,眼里泛起了泪花。我立在那儿目送着父亲,似乎能听到父亲眼泪砸到水泥地上的声响,巨大又清晰。

忘记了是第几次回家的时候,我身边多了一位姑娘。母亲边手忙脚乱地忙活边埋怨我没提前打个招呼。父亲说这是给咱们一个惊喜哩,这下你总算不为这事唠叨了。当我的准新娘给父亲敬茶的那一刻,泪水再闪烁在他那已经装满沧桑的眼中。他慌忙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也顺势把泪水咽了回去。

忽然就觉得未过半百的父亲不该如此苍老。父亲的身体确实出现了状况,经常性的头痛、腿痛、手脚麻木。全家人包括他自己都没太在意,总认为人上了年纪,不经累了。疼得时候就吃点药,贴几帖膏药就又过去了。其实更多的时候,父亲并不对我们讲。

那年“五.一”回家的第二日下午,母亲端着一大盆衣物刚走,父亲参加完朋友儿子的婚礼便回了,一进院子就结结巴巴地嚷:儿子,等你结婚那天,咱也要摆上个十桌二十桌的好好热闹热闹。我闻声迎出来,看到父亲脸涨得发紫,步子有些飘。许是太高兴了,没管住嘴巴,多喝了几杯。我紧走几步打算扶他回屋,孰料刚抬起一只脚的功夫,父亲费力地歪着嘴冲我笑了笑,身子晃了几晃,便结结实实地仰面摔倒在地。

一切都发生在霎那之间,我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奔过去,蓦地又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父亲双目紧闭,嘴角不断有白色的泡沫状的东西涌出。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慌忙跪下来把父亲揽在怀中。忽然觉得父亲的一只手抓住了我的一只手,我紧紧握住,一遍一遍大声呼喊着“爸!”父亲没有回应,却有一滴浑浊的泪珠缓缓自他的眼角滑落。我的喊声惊动了四邻八舍,立刻就有人跑去村卫生室请医生,去找车,去河边寻母亲。

一切都太晚,也太让人猝不及防。卫生室的医生说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极有可能是突发性脑出血。我和母亲坚持把父亲送到了医院,然而并没有奇迹发生。

父亲的人生就这样画上了句号,如此干脆与决绝,没留下只字片言。父亲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快乐的童年,给了我前行的勇气......我却没能把他的命背出院门。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刻,那一滴浑浊的泪珠大概包含了他太多太多的不舍与遗憾,更是烙在我心上的一块疤。

几年后,一个朝霞飞满天的早晨,我站在了产房外。当一声响亮地啼哭声传来,我激动得流下了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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