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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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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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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样的乡愁

    虎婶的大嗓门可是村里一景。两手一掐腰,唾沫星子乱飞,与村里的高音喇叭好有一比。再加上一个圆球似的身子,一跺脚,石板街两头都能感觉到。虎婶的这个形象至今仍生动着,跳跃着。


【一】

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二蛋叔偏偏就娶了个“母老虎”。“母老虎”的外号也是从二蛋叔口中传出的。“母老虎”发觉后,二蛋叔好几个晚上都跟杀猪般的哀嚎。“母老虎”原本有个与她大相径庭的名字:翠云。然而,无论怎样,这个外号比“翠云”可贴切生动多了。我干脆直呼“虎婶”。起先,母亲老拧我耳朵,虎婶更是追着我打,慢慢也就习以为常了,我却总免不了一顿臭骂。
一只“母老虎”进家,村人们都说这下二蛋叔可要改家门子了,可生个儿子小强却一点不强,硬是没随他娘半点脾性。用虎婶自己的话讲:真是跟他爹一个模子抠出来的!
我和几个小伙伴总爱戏耍小强,喜欢看他不还手,只会傻笑,只会干嚎。虎婶就“咚咚咚”跑了出来大骂,我们一哄而散。她便开始打小强:跟你爹一样的孬种,就知道哭,长点记性也行啊!第二天,剧情还会重复,我们乐此不疲。虎婶也“乐此不疲”。
虎婶护犊子是出了名的。因为我是带头大哥,虎婶没少闹腾母亲。母亲从不跟她对着干,只是陪着笑脸安慰她。小孩子的事又怎能说清?又不是真打,何况那个小强也忒是个软蛋,动不动就咧嘴干嚎,别说,嗓门倒随了他娘。还好,母亲的以柔克刚百战百胜。最后虎婶老是把话题落到二蛋叔身上,又是一通抱怨,母亲也总能让她大笑着出门。走到我家院门外的菜园时,虎婶总是顺手拔两根葱或几棵青菜。母亲一笑了事,而我早把嘴撇到了耳根。
虎婶奈何不了我们几个小孩子,可村里的大人们却每每“敬而远之”。光这性子就够吓人了,还有心脏病,说伸腿就伸腿。虎婶好占小便宜,所以也没人敢跟她当真计较。
知道虎婶有心脏病,还是在她嫁过来七八年后。那天,小强大概实在忍无可忍了,或许虎婶天天地训起到了作用,再或者那个小伙伴确实过分了。总之,小强毫不犹豫地摸起一块石头狠狠砸了下去。那个小伙伴没有一丝防备,满脸的血像蚯蚓一样爬,缝了好几针。
被打的孩子是虎婶的左邻,拉着头上缠了绷带的孩子找上门来讨说法。伤虽不重,一缠上绷带就觉得老吓人。虎婶自然不想做赔本买卖,故意扯开了大嗓门,想在气势上先压住对方。
大嗓门也聚来了很多父老乡亲,瞅着虎婶上窜下跳不讲理的样子,又气又笑,纷纷指指点点。
虎婶再撒泼耍横也架不住这一边倒的阵势,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往地上摔:小孩子闹着玩,又不是诚心的。再说,以前受气的可都是俺家小强,指不定你家孩子咋欺负俺了?鳖急了还扒扒沙呢!你们是欺负俺男人窝囊咋的?然后“啊,啊”了几声,竟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翻起了白眼。
娘哎!这是咋了?急死了?
别是心脏病吧?
村人一阵风般的没了影。
二蛋叔跟小强哭喊着扑过来没命地摇晃,好歹晃出了两声咳嗽。
哟,俺又不讹你,至于吗?得,俺认倒霉了!邻居又拉着儿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可走了,老娘憋不死,也得让你爷俩折腾死了。虎婶爬起来,得意地笑。
好好的,你啥时候得心脏病了?怪吓人的,嘿嘿。二蛋叔摸着后脑勺一脸的迷惑。
不得心脏病,今天就得又丢钱又丢人。虎婶一指头戳到二蛋叔脑瓜上,还笑,你是不是巴不得老娘早点死。
说啥话哩?嘿嘿。二蛋把虎婶身上的土弹得干干净净。
经一事长一智,尽管虎婶的心脏病还只是传言,但人命关天,村里人不可能不忌惮。

【二】

秋天的时候,虎婶割秋草回来,路过山子家果园,红彤彤的苹果着实扎她的眼。看看四下里没人,放下担子,专挑个大的,揪了十几个,塞进筐底下。似乎觉得不过瘾,瞅瞅还是没动静,又跑到了另一棵树跟前。
婶子,你心脏不好,也不怕压着。山子媳妇不知啥时候从果园里钻了出来。
虎婶刚揪下一个,吓得一哆嗦,苹果滚出老远。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双手掐腰,理直气壮:谁心脏不好?咒谁呢?口渴了,庄里庄乡的,吃个苹果能咋的?年纪轻轻嘴巴真毒!
山子媳妇笑说:婶子,俺还没这样小气,不是觉得这路不好走嘛。
俺这老骨头可没你们年轻的娇气,也没时间跟你磨牙。虎婶不忘捡起地上那个苹果揣进衣兜里,急急忙忙挑起担子就逃。谁知没走多远,脚下一滑,人和担子一块跌在了地上,筐底的苹果你追我赶撒开了欢。

【三】

玉米啥的都归了家,月亮渐圆,秋耕开始了。不知道是儿子饭量大了还是村人把她宠坏了,虎婶竟然悄悄把石界给挪了一扎。别小瞧这一扎,几十米长的麦畦子呢。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山村里的水浇地更金贵,谁还会顾及她的心脏病?何况是真是假还不知道。一场恶战在地头上演。最终虎婶故技重施,大叫一声瘫在地头。
知道有心脏病就该随身带着药嘛。
二蛋,别掐了,掐出血了,都半天了还在哼唧,不定啥病呢?俺去卫生室叫大夫。
话音未落,虎婶翻身爬了起来,哭喊着“俺不活了”,狼狈逃走。

【四】

经过石界事件,村人以为虎婶该收敛了,没想到麦苗刚拱出地皮,村子又被她搅得风生水起。不过这次是跟二蛋叔。
很早的时候,村里就在传二蛋叔跟村西边的小寡妇有一腿。起先,虎婶根本不放心上,说他家男人要是能有这个贼胆,她还高看他一眼了。可这段时间村里的谣言几乎是狂轰乱炸,她恨得牙根痒痒,三番五次指桑骂槐的警告二蛋叔。每次二蛋叔都只会傻笑了事。她再也坐不住了。
你死活不承认是吗?好,我这就去找那个贱货去!虎婶丢下这句话就跑出了院子。她这性子能忍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虎婶气势汹汹地一闯进小寡妇家就破口大骂。小寡妇吓得缩在屋里直发抖。
小寡妇越这样,虎婶就越觉得是真的,就越火大,三步两步进了屋,小寡妇脸上便开了花。
二蛋鼓起勇气撵来时,院子里已经人头攒动。他像头牛一样挤出人群,冲进屋里。
院中的人听见里面“乒乒乓乓”的一通大喊大叫,接着看到一个肉球从屋里尖叫着飞了出来,惊得人群“哗”地四下里散了开去。“呼通!”地上多了个坑。
二蛋,你哪来这么大力气?
没心脏病也让你摔出心脏病了!
不就是帮她收收庄稼嘛,也经过你同意了啊!二蛋叔有些后怕,赶紧出来想把虎婶扶起来,谁知虎婶一脚把他蹬倒在地。
俺不过就是挠了她两下,你就心疼了?敢打俺了?俺同意了不假,可俺这会后悔死了!虎婶翻身爬起来又向屋里冲去,俺非得看看这个贱货身上有啥勾引男人的宝贝玩意?
你再这样下去,俺,俺就跟你离婚!
这是当着大家伙的面承认了?这脸打得“啪啪”的。好你个二蛋,这种事你倒敢作敢当了!可二蛋,你这是咋了吗?被啥附体了?虎婶暗暗自语,二蛋叔的话如一根利箭击中了虎婶,身体晃了两下,又险些摔倒。虎婶的心流血了,这次真的病了。没想到虎婶竟这么不堪一击。
虎婶慢慢转过身,瞅了瞅两眼喷火的二蛋叔,掩面跑出了院子。
头回看见虎婶流泪,村人心里忽然五味杂陈。我们小孩子则雀跃地跟在她鸭子般的屁股后面,等着看她寻死觅活上大吊。然而,虎婶竟抹着眼泪径直去了我家,一屁股蹲在座位上,哭得像个孩子,像他家小强,似有天大的委屈。我有些发懵,还隐隐感觉到眼前的这个虎婶好可怜。母亲跟虎婶聊了很久她才止住哭声,可还是忍不住肩膀不时一耸一耸的。
太阳好似有根绳子拽着一样坠到了山后,二蛋叔一手挠着头皮“嘿嘿”傻笑着进了我家院子。我第一次看见虎婶扭扭捏捏,像个小媳妇。

【五】

虎婶确实在变,习惯了的村人竟有些失落落的。仔细想想,虎婶的性子不像是与生俱来的,二蛋叔为人过于老实,家境又不好,虎婶如此顾家似乎就顺理成章了。二蛋叔跟小寡妇也终究是村人捕风捉影,这也是乡村里再普通不过的剧情。大概是平日里受够了虎婶的一些所作所为,谣言才会如此凶猛。但通过这么一闹,村人才知道虎婶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自私,帮小寡妇收庄稼就足以让人汗颜了。
幸好虎婶的大嗓门还在。尽管还是直呼二蛋叔的小名,声音里却硬是却多了几分柔软,几分酥甜,像是在故意炫耀。
二蛋,吃饭了。
二蛋,水烧好了,别忘了洗。

【六】

儿时软蛋似的小强在城里做了大买卖,买了大房子,娶了个大眼睛的媳妇。小强每次回家都要虎婶和二蛋叔跟他一块进城住,可虎婶和二蛋叔死活不去。
虎婶几乎每次都是这几句话:别玩这些虚的了,知道你爹娘不会去。上次去看孙子的时候,你瞅你媳妇一口一个“妈,进门得先换鞋,衣服得挂这儿,这个得这样做,那个得那样摆”,一会又“爸,烟灰得弹烟灰缸里,咳嗽的时候捂捂嘴”,小嘴倒是挺甜,可俺跟你爹就是改不了咋办?都土埋脖子了,还改啥?再说,俺实在住不惯那不接地气的房子,睡觉都不踏实。
你娘说得对,媳妇是好媳妇,可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了,一进城浑身都难受,呵呵。其实,二蛋叔早已心动了,是虎婶一直在坚持,二蛋叔不敢不听,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乡下。
老来,虎婶的性子似乎又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强势。
整天钻到电视里,除了光屁股的就是抱在一块啃得,你想也白搭了。
说啥呢?
说啥?走,咱也跳广场舞去,你不怕憋出病来,健健康康的就算是帮孩子忙了。
就不能盼点好事?好好,去,去,去!村子里又想起了二蛋叔杀猪般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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