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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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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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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图拉的笑靥

每每想起人迹罕至的喀喇昆仑山,回首当年滋味万般的高原边防生活,一个怯生生倚在孤零零石屋门边的小姑娘,总会浮现在我眼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稚嫩小脸上的那团“高原红”和清澈的双眸,一直让我牵念。

上世纪90年代,我曾在一个名叫三十里营房的地方工作生活过5年。三十里营房,地处喀喇昆仑山区中部,海拔3780米。这个兵味十足的名字,是指从赛图拉向前推进15公里的地方。赛图拉是个古老的地名,位于新藏公路和喀拉喀什河交汇处,它早先是清朝设立的一个边防卡伦,民国时期设有边卡大队,曾是当地牧民的一个聚居地。

如今一闭上眼睛,我的脑海中还能清晰映现出昔日三十里营房的样子:白雪皑皑的喀喇昆仑山下,坐落着一片水泥空心砖营房,房顶上飘扬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四面光秃秃的高山上,没有一点绿色。营区当中一条百米大道,两旁长着红柳,这能随时卷起尘土的大道,却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南京路,只有流经营房的喀拉喀什河,是绿色的。

山里的生活异常艰苦。新藏公路穿越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和冈底斯山,平均海拔4500多米,是世界上平均海拔最高、路况最险的公路之一,是连接新疆和西藏阿里高原的“生命保障线”。其中,新疆叶城县至三十里营房段的360多公里都是山路,山高坡陡、路窄弯急、气候多变,还要翻越3座险峻的达坂。那时的路多为简易沙砾石路面,没有开通公共车辆,如遇水毁、泥石流致路断,每年围困山上一两个月是常事。

三十里营房昼夜温差大,白天太阳晒得人脱皮,晚上气温接近冰点。几年里,我们吃水去河里拉,照明靠发电,缺氧使我指甲凹陷、头发脱落、嘴裂唇乌。当然,缺少的不仅仅是氧气,通信不畅、信息闭塞,枯燥乏味的生活,无处不在的寂寞像雪山的阴影一样罩住我们。

在三十里营房,偶见有牧民来部队医疗站看病,我就想,我们有后勤保障还觉得生活艰难,不知这些牧民们的生活是怎样的。

到牧民家里去看一看,成了我的一个心愿。初次成行是1997年8月的一天上午,因库地达坂一段公路水毁不通车致使我部断了肉菜供给,便想到去找户牧民用面粉换头毛驴回来吃。

我们去赛图拉道班找了一名工人当向导兼翻译后,便驱车从三十里营房出发,沿新藏公路往前赶。

一路上,这名道班工人介绍,这地界属于新疆皮山县管辖,散居有几十户人家,都是牧民,由于暖季短、草情薄,他们随季节交替在牧场间迁移。

汽车行至康西瓦道班,朝右驶离新藏公路,此处距叶城县450公里。道班的路牌上醒目地写着:康西瓦,海拔4250米。

最终,车在峡谷坡地上几间用石头和泥巴垛起来的屋门前停下。

下得车来,举目四望,石屋孤零零立在河滩的坡地上,距离喀拉喀什河不过30多米,除了水声和风声,听不到其他声响。石屋门前堆有牛粪垛,门上钉有一块蓝色的铁皮门牌,上写:柯尔克孜族,05号。推开虚掩的门,我们弓着腰进屋,认识了这户人家。

屋主人叫阿不力孜,51岁,他的儿子儿媳到夏牧场放牧去了,他的小孙女、8岁的阿依古丽见到我们突然进来,羞得直往爷爷背后钻。阿不力孜说,他从记事起就在昆仑山上放牧,全家有8口人,250多只羊,100多头驴和牦牛,50多匹马;每年9月,他们赶些羊到山下去卖,再买些生活用品上山。烧的是干牛羊粪,喝的是喀拉喀什河的水。

言谈中,主人对一家人的高原生活很满足。望着他被高原紫外线晒成古铜色的脸庞,我想,如果仅从他家牲畜的数量来看,也算是个小康之家了。可在这么偏僻的深山里,生活上的不便可想而知,尤其是小古丽,别说上幼儿园了,连小学还未上,她今后的教育该怎么办?

道班工人与主人商量换驴的事,我在一旁没事,就拉了一下小古丽,想逗逗她。她立刻跑到爷爷奶奶身后躲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胆怯地偷看着我。

我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伸到小古丽面前,她有些好奇,但还是不敢过来。我把水果糖放进小古丽手中,她剥开一颗放进嘴里,舔着、嚼着,羞涩地笑了起来。

临别时,风呼啦啦吹着,小古丽身着单薄的衣裙倚在屋门框上,望着我们离去。我拿起相机,当她面对镜头的一刹那,我看到她睫毛一忽闪,眼睛亮晶晶的,那眼神,纯净如水,却让我心酸至极。

二十几年过去了,这户高原人家,那个小古丽,如今怎么样了?我虽然远离了昆仑山,但心里一直惦念着。

这些年,不断有驻守三十里营房的战友给我发来手机微信视频,或回乌鲁木齐时,向我讲述三十里营房的变化。如今,三十里营房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赛图拉镇,行政区划属新疆和田地区皮山县,镇政府是2011年7月成立的,幼儿园、派出所等机构和设施早已相继建成。当年那条被戏称为“南京路”的沙砾石路面,如今已被修成宽8米的水泥路面,成为镇上的主干道,两旁还竖起了路灯,赛图拉镇太阳能发电站的建成,让那里也享受到了名副其实的亮化工程。长明电、自来水、5G网络……彻底结束了那里几十年不通电、不通自来水、不通互联网的历史。2019年12月,叶城县至赛图拉镇交通线路客运班车正式开通,结束了那儿不通班车的历史。

如今,赛图拉镇主街道两边是一座座红顶白墙的牧民安居房,外观仿当地传统民居式样,还有漂亮的广场,里面装了各种健身设施。牧民们已过上了半定居生活,每年5月至9月在高山牧场放牧,冬天则住到镇上暖暖和和过冬。镇上的餐馆商店一家挨着一家,每年夏秋季接待大量往来于新疆、西藏的游客,不仅方便了牧民的生活,还带动了当地青年牧民就业。有几户牧民还开办了家庭客栈,吃上了旅游饭。

战友的一番介绍,让我感慨万千。赛图拉不仅变得越来越美了,还越来越有城镇范儿了,这是多少代高原牧民的期盼和梦想啊!

20年前,我驻守三十里营房的那5年里,一旦上了山,基本上就和乌鲁木齐的家里断了联系,不要说手机,就是有线电话也很难接通一次,与家人能通上一次电话成为我最大的渴望。那时营房里看不到电视,唯一了解外界的报纸,只能等到送菜车上山时才能捎带来,日报成了周报、月报。收到一封家书,简直堪比“精神会餐”。

2020年6月,赛图拉镇有了邮政所,开通了直达邮路,党报党刊、书信邮件的投递频次越来越高,连快递都可以收到了。

沉浸在战友手机微信视频里的赛图拉新貌中,我的心又飞回到了喀喇昆仑高原,当年的小古丽也该有25岁了,她如今应该幸福地生活在其中吧。

我问战友,牧民的孩子能上幼儿园吗?“我给你现场直播”。战友一边走一边给我拍:镇上幼儿园的规模不小,教室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教具,楼道和墙面也布置得童趣十足,孩子们正快活地玩着,穿着打扮已看不出城乡差别,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绽放着甜美的笑容……也许,他们中就有阿依古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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