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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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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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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猪 饭

儿时的豫南老家,杀猪是过年才有的事情。但杀猪似乎比过年更重要。过年不就是因为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东西吗?所有的食品中,最高级的自然是猪肉了。特别是肥肉,人人欲得而食之。

腊月,在村子里经常会听到这样的打招呼声:“嗨,你小佬、他二爹,早点到我家来喝“放子汤”哈!”“放子汤”,家乡方言,指的是猪血,也称头刀。这是礼节性的邀请,说是请喝猪“放子汤”,其实大家都明白,这是在请吃杀猪饭的。

请吃杀猪饭是家乡的习俗。过年能杀头年猪,是庄户人家的喜事,可喜可贺,大家一起来打个“闹台”(家乡话热闹之意),聚在一起图个喜庆。

农村养猪,没有速成法。一般都要养两年,长到两百斤左右,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像个大款。偶尔也有养三年的,四五百斤,如果放出来晃悠,那个气派、那个气场,见者无不啧啧称赞,全村都会传诵谁家有头大肥猪。越气派的猪,就越熬不过年关。人幸福的日子,就是猪不幸的日子。

那时,我家几乎每年都要杀头年猪。杀年猪这天,天刚蒙蒙亮,父母就早早地起了床,我们也早早地吃完早饭。父亲忙着去井里挑满一缸水,准备好几根麻绳子,叫上几个男丁,卸下门板,在院子里用两条板凳搭好。明朝老爹系着油渍渍的围裙,拿着杀猪的家什来了。明朝老爹是我家邻居,也是村里惟一一位“杀猪的”——乡亲们就是这么称呼的,杀猪是明朝老爹的一个临时职业,只不过他学会杀猪的手艺,有一套杀猪的工具,一年之中也就这腊月中下旬这半个月生意多些。老爹杀了大半辈子猪,凭着娴熟的杀猪手艺,一大家人的生活还算过得去。四乡八邻都来请他,东家约西家请,一个腊月里简直忙得不亦乐乎。

瞧热闹的我,望着从小打猪草喂大、经常从田畈唤它回家吃食的肥猪,傻傻躺在猪圈里等着被杀,心里爬上一丝难过。父亲与来帮忙的乡亲拿着绳子跳进猪圈将猪捉住,把两只后腿捆在一起,猪就站不起来,只能嗷嗷叫。大伙再把嗷嗷叫的猪抬到门板上。只见明朝老爹用左手按住猪的嘴巴,用左手腕抱着箝紧猪头,大伙压住前胛和腚部,他右手抄刀,对着嗷嗷直叫的猪,不偏不倚不深不浅,一刀刺向猪的颈部,刺到深处又转了两下,手起刀落,这猪身体里的血便喷涌而出,涌流到门板下事先放好盐的大盆里。此时猪蹬了几下腿,便一命呜呼了。父亲赶忙用事先准备好的秫秸棒子,不停地在这血盆里来回地搅动,以防猪血凝固。

父亲在大门前的村旁空地土坡上早已挖灶支好了一口大锅。母亲先是忙着在灶膛里架了一些硬柴,很快就烧好了一大锅滚开水,此时,锅水翻起热浪,煺猪毛的案板上面已变得热气腾腾的了。大伙将已杀死的猪抬到锅旁的煺猪案上。明朝老爹用刀给猪后蹄割下一个口子,用一圆形的铁通条捅进这猪的皮下,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四下里进行疏通。然后用一只手握着猪腿,一只手拽着划开的皮,将嘴贴在这刀口处,鼓腮瞪眼地用足气力一口接一口憋红了脸地往猪的体内吹气。一边吹,还一边用木棒敲。眼见这猪像气球一样渐渐膨大鼓胀,变得膀大腰圆,四条腿也鼓了起来。明朝老爹用细绳将这刀口处扎紧以防漏气,顺着猪脊背一小撮一小撮的用力拔完鬃毛,捆成一小把一小把放入布袋里,便反复地向这猪身上浇开水,待用手能将猪身上的毛拔下来时,便用刮猪毛的铁刮子给猪煺毛,等到猪白花花的裸体出来,将猪倒挂在挂钩架上。明朝老爹开始浮石打磨,斩去头蹄,开膛破肚,清除内脏,将猪剁成两扇过秤。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围来看热闹,男人们估量着猪的重量,女人们议说着肉的肥瘦:猪膘看起就有二寸多厚呢!翻看板油:“有一指厚呢!”母亲站在一边,脸上挂着笑容:“明年有猪油吃了”。小孩们则瞪大双眼紧盯着猪尿泡,明朝老爹刚一割下猪尿泡扔到地上,孩子们便一窝蜂似的围上争抢起来,也不嫌臊腥、不嫌脏臭,相互捂到嘴上吹起气来,吹成大皮球状,便拥着疯玩去了。

这时,别人都可以赞叹猪大,惟独主人家不行,一定要说这猪太小,不叫神知道你嫌大,来年必然要削减。最后一项,是分扇剔骨,明朝老爹活做得很精细,他把猪肉剁成便于储存和馈赠的长条,整理出来猪头和下水,家乡人管这猪的五脏六腑叫“下水“,连猪头上的毛也给你煺得干干净净的。他不论是给谁家杀猪都是这样仔细认真,杀一头猪几乎要费一天的工夫,既要体力还要有耐力,是件比较辛苦的活儿。

请“杀猪的”无需报酬,都是乡里乡亲的。忙碌了一天的老爹,唯有的酬劳,就是这头猪的猪鬃毛和小肠归其所有,主人还会奉上一块猪肉以示答谢。当然,一块猪肉的大小随主人的意思,明朝老爹是不会计较的。然而,留老爹吃顿“杀猪饭”那是必须的。

杀猪饭前,父亲请来村里的邻居。长辈是每家每户杀年猪都会请的,兄弟和邻居则是你来我往,每年杀猪都相互邀请喝几杯酒。杀猪饭理所当然是以猪身上的东西为主了:一盆猪血,一盆猪肉,一盆炒猪肝。再搭配一盆鱼、二三碗干水豆腐,三四碗从自家地里采回的新鲜蔬菜。喝的酒是买来农家自酿的米酒,满满一桌子人嚼着一寸来长的大肉片子,推杯换盏,吃得嘴角流油,庆祝我们家杀了头年猪。

年猪杀好了,腊肉腌上了,年的味道便一天天浓郁起来。但也有运气不好的,辛辛苦苦喂了一年,杀倒一看,坏了,是米芯(囊虫病)猪,也就是豆猪。米猪肉是不能吃的,吃了人就会得寄生虫病,危害健康乃至生命。杀出一头米芯猪来,不要说吃不成杀猪饭了,主人家连年都过得憋屈。

小的时候,我经常与明朝老爹的儿子常虎结伴去吃杀猪饭,从本生产队一直吃到大队里的其它生产队。我父亲是大队支部书记,一些爱好的人家,请吃杀猪饭时,邀请父亲参加,不懂事的我总是缠着父亲尾随前往。常虎的父亲明朝老爹是被请去的“杀猪的”,我俩结伴去吃杀猪饭,一方面是嘴馋,另一方面习俗不许小孩子上桌与客人同吃,给你盛碗肉在一旁吃,与常虎做伴也解了做客的害羞腼腆难为情。平日里难得吃上肉,只有等到过年的时候,才可以敞开肚皮吃上几顿。记忆中最想吃的是猪心肺和大小肠,难以吃到的最想吃,心肺一般给老人炖汤喝滋补身体,小肠归屠夫,大肠卤了待客。

腊月里的杀猪饭,让我常常一碗一碗的大块朵颐的吃上肉,不再嘴馋。后来,好客的主人家知道我好吃肉,吃杀猪饭时常常追问我吃好了没有,我总是调皮的回答:“吃好了没吃饱”,或“吃饱了没吃好!”一时被传为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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