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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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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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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过年

每逢佳节倍思亲。离开家乡入伍到新疆前后40个年头,每到春节临近,思乡情更切。

故乡是根。生长在农村,从老家走出来的我,就是倾尽一生,都走不出家乡的凝望。家乡那浓浓的年味时时在我心里回味,年就是镌刻在我心中无法消减的记忆,已经成为一种解不开的故土情结。

记忆中的老家农村,进了腊月门,天天有年味。家乡腊月的年味,有如鲁迅先生《祝福》里的开场白般:“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自不必说,就是天空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

进入腊月,腊八、小年、除夕接踵而至。穷过日子富过年,腊月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杀年猪、打糍粑、磨面、磨豆腐,炸酥肉、裹面鱼等油炸食品,蒸杠子馍、肉包子、豆沙包。身边总有干不完的活计:打扬尘(清扫卫生),拆洗被褥,糊墙、糊灰棚、糊窗户,去赶集置办年货……还有舞狮子,民间艺人演唱的划旱船、说大鼓书,小朋友们玩的跳绳、打陀螺、踢毽子,如此等等,村民们为准备过年忙碌的身影和开心的笑容,腊月集市的喧闹和繁荣,呈现出一派喜庆、忙年的景象。尤其是对于孩子来说,忙年是一年中最渴望、最开心的事了。我离开家乡前,也是忙年中的一份子。

对于忙年,村民们总是充满了情感。好像一年要干的家务琐事都集中在这短短的几十天,甚至更短的日子。邻里之间的互帮互助,也是忙年不可缺失的记忆。年货大都是自产的。春节客人多,家家户户要赶在节前蒸好大量的馍馍、包子,包好饺子,磨好豆腐。过年的面粉要吃新面,只有靠自己磨。村里就一个磨坊、一盘石磨,全村轮流互帮互助着先磨完面、再磨豆腐,与此同时,打糍粑、杀猪宰羊、杀鸡宰鹅,晾晒腊肉、腊牛羊肉、腊鸡鸭鹅等也在穿插进行,还要去水塘、小河里下网捕鱼,腌制咸鱼,整个腊月全村的大人们没有一人清闲。那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的困难人家,村民们会主动伸来援助之手。还有那写一手好毛笔字的村民,年关里左邻右舍的人热情地请他们到家写春联,引来一群大人小孩围观、赞羡。当所有的年货堆放整齐的时候,年已经跟着零星的鞭炮声溜进来了,弥散着欢歌与笑语,弥散着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亲情与友情。

去年,眼看快要过年了,掩不住内心的激动,我疾步走进了故乡的小村,回家过年。全村静悄悄的,许多村民家里大门紧锁,锁子上锈迹斑斑、落满尘土。这些昔日我熟悉、经常去串门的院落,如今人去屋空。老的去世了,年轻的外出打工去了,年幼的也跟上年轻的父母进了城。老家的房屋没人照看,日渐破落。

小村几乎“空心”化了。我不免有点伤怀,有点落寞。

在村里转悠,只看到有5户人家的留守老人们悠闲的聚在一起玩着长牌,全无昔日忙年的景象。我诧异地问母亲:“怎么没见有人磨面、磨豆腐、打糍粑、捕鱼呢?”母亲哈哈一笑说,那些力气活早就没人干了,现在农村人跟城里人一样,面粉、豆腐、糍粑、鱼肉全是从街上买回的,小河、鱼塘除了私人承包的,全荒废掉了,上哪儿去捕鱼?再说,村里人都外出打工,也不种田了,有的挣了钱在镇上、县城或外地买房子,不回来住了,留下的都是老人,谁又能干得动这些力气活呢?今年也就是种有田地的长国、长伟两家打了点糍粑,还是掏钱让机器打的。

杀年猪,请村人吃“杀猪饭”,这一腊月里的热闹场面,在村里再也难以寻见。一则养猪成本高、不划算,二乃也不卫生、不愿养。村民们说上街去买肉吃比养猪划算。

我有些惘然,记忆中昔日那样忙忙碌碌、红红火火的忙年景象早已杳然。

村子里冷冷清清。与“五保户”谈光明闲聊,他感慨地对我说:“如今日子好了,都能吃上大鱼大肉,村里却空了,连过年时村子里的人也凑不齐了。就说村北头的运良家吧,三个儿子全家常年在外打工,这些年三个儿子轮流每年回来一个陪父母过年,你说这年味怎能不淡?”

熟悉的炊烟袅袅中孩童欢笑的场景也已不在!仅有的一个留守儿童木讷、呆滞、闷闷地待在屋子里,承受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孤独与寂寞。

赶年集,迎新年,是我美好的童年记忆。腊月二十八,吃罢早饭,我与母亲坐着三弟的轿车去镇上赶集。

昔日通往镇上集市的羊肠小道,如今杂草丛生,早已荒无人迹。小时候我在镇上读高中,上学都是走路,从家里走三四里地到镇上才能走到进城的公路上。村民们赶年集,手提、肩挑地背回年货,碰到雨雪天,走在泥泞的田间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累得人浑身是汗。

新修的一条干净平坦的“村村通”水泥路,直通村民家门口。村里还通了公交车,漂亮宽敞的公交车开到村口,不仅坐得舒服,价格也便宜,出门上车3元钱、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

路上,各种轿车、小型货车、农用三轮车,还有电动车,一辆接着一辆,朝着集市驶去。当年我们步行去赶集,来回要大半天,如今开车油门一踩仅需几分钟。

快到集市,车辆已一辆挨着一辆拥堵在路边。想想也是,仅我村民小组几乎家家有车,那些外出打工、经商富起来的村民,大都开着自己的车回来过年、赶集,这怎能不堵车呢?过去,村里别说是汽车了,就连偶尔能闻到汽油味我都觉得香;如今,一条望不到头的汽车长龙绵延至集市那头。实在无法前行,三弟只好将车停放在一处路边,我陪母亲步行到农贸市场。穿行其间,车的档次都不低,倒像汽车展销,可见全国各大城市的汽车牌照,其中还有几辆“新A”“新B”牌照的车子,甚感亲切。

在街上,听到熟悉不熟悉的人都在议论过年堵车这事儿,“县城里那才真叫个堵哩,整个县城的几个主街道被外地回来的车堵得水泄不通。”

走进一家店去吃早餐,餐品丰富,吃的人一拨接一拨。母亲告诉我,像这样的早餐店镇上有六七家,现在村里人赶集大都在街上吃早餐,我们村里的五保户谈光明集集都在街上吃早餐。

吃完早餐,母亲带我去逛超市,让我惊讶的是,超市的规模与都市里的没啥两样,这样大的超市在镇上有6家,且全天候营业。

走进街头一家茶叶店里,买茶叶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街上,专售本地特产信阳毛尖的茶叶门店就有十几家,且生意兴隆,几百元一斤不等的茶叶,已成为家家户户过年待客必备的年货。

宽敞的农贸市场如今已加盖了顶棚,里面商品琳琅满目,吃的、喝的、穿的,在分区售卖的市场里应有尽有。我问母亲:“妈,咱家还需要买些什么年货?”“年货早就办齐啦,今天就是来闲逛,你瞧,这年集有多热闹喜庆!”

在肉类区,见一中年男人说:“买三十斤牛肉,多少钱一斤?”“50元一斤。”卖牛肉的砍下一大块放在电子秤上说:“多二斤”。那中年人说:“行”。用手机扫了一下二维码就接过肉拎走了,再没人像父亲当年那样那样煞费苦心地讨价还价了。

卖活鱼和卖活鸡的,还负责宰杀和收拾干净。当今人们过年不愁没有钱花了,腰杆子挺直了,出手也阔气了。

在市场里熟人见了面,听见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在哪里发财。被问的人会很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只不过在外面混口饭吃罢了。”想想昔日这种寒暄是听不到的,过年在年集上相遇,总是问候:“年货办齐了吗?”

市场里,母亲遇到两个年龄相仿的老熟人,高兴得拉着手互相问候着。她们一脸满足地说:“现在啥都不缺,保养好身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街面上,最明显的就是鞭炮店铺几乎见不到了,个别店铺即使有少量的烟花爆竹出售,不论是卖家还是买家,与往年相比,都变得小心谨慎许多。前些年春节赶年集,不大的集市上有几十家经营花炮的,店铺门前堆满了各型五颜六色的烟花爆竹。买炮的人络绎不绝,那些大型的礼花尤为畅销。人们开着自家农用三轮车,一车一车的往车上装炮;有的出手就是上万,让店家将所买花炮送到家里。那些年人们将燃放花炮作为炫富、比阔的 “展示品”,村民们认为烟花爆竹放得越多、越响,祖宗得到的就越多,就越有实力,越有“面子”……

记得那时我问过村民:“你们花这么多的钱去买炮放,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心疼?”“心疼么事,大家都这样,这样比着放炮的风气已有十几年了。”乡亲们说。随着乡亲们物质生活条件的改善,虚荣攀比的心理逐渐滋生,那些在外面混出样子后的村民,想通过回家过年来不显山露水地昭告乡邻自己混出的样来。

现在,县里禁燃烟花爆竹,并加强对烟花爆竹销售市场的监管,凡发现有卖烟花爆竹的或春节燃放烟花爆竹的,轻则罚款,重则派出所要拘留。

在镇上,我还看到多家快递公司设立了投递点,有的在收亲人从外地快递回来的年货,有的在寄出本地特产,商品流通有了更便捷的方式。

几十年过去了,集市还是这个集市,年味依然淳朴而浓郁,只是市场已焕然一新,赶集人的衣着也变得时尚靓丽了,到处都繁荣昌盛、欣欣向荣……

大年三十这天,冷清的小村里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不但我回家,在广州工厂打工的长山二哥的儿子、在郑州搞装修的长记都开着私家车回家了……他们说春节长假期间高速路不收费,开车回来方便。在广东中山贩卖蔬菜和水果的恩江与我闲聊时说,他每年只要回来,年前就开着他的厢式货车,拉上一车四季豆、辣椒等南方时令蔬菜,不仅一家三口人的车票钱省下了,运输农副产品高速路上过路费还免费,而且一车南方时令蔬菜在年集上成抢手货,轻轻松松地净赚6000多元。年后返回中山时,再拉上一车家乡产的白萝卜、大白菜等北方蔬菜,又可赚上一笔。

过年依旧在晚上进行。过年的标志,就是年夜饭。年夜饭前要祭祀祖先、迎财神。迎财神,祭祀财神,以保佑来年财如金山,连年大发。

70多岁的朝旺三佬给我讲述了他幼年村里过年迎财神时的一桩旧事。那时村民过年,要虔诚地用托盘拖着燃着的秫杆到大门外迎财神。有一年,一徐姓人家在家祭祀完祖先,便到大门外去迎财神,村里一谈姓贫困单身汉趁他在大门外磕头作揖之时,挎了个篮子,径直走进他家堂屋供桌前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一边念叨着,一边将供桌上的贡品猪头肉倒进篮里,把供奉的一小酒壶酒倒进自带的瓶子里。气得徐姓人家干瞪眼、也没办法,直说:“好啊!我家迎来了个活财神!”

如今这已经成为笑谈。村里即使再困难的人家,平时都不缺肉吃,更别说是过年了。

年夜饭尽管丰盛,但也不像过去那么“诱人”。昔日,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得那个香啊且不说,大家一边品尝着佳肴,一边说笑着家事,欢声不断,其乐融融。看如今,一边吃着饭,一边是孩子们不时低头玩手机,大人们也不时在玩着手机、聊着微信。

难怪村里老人抱怨:儿孙们是回来了,但心没回来,整天抱着手机,不知在忙什么。外出打工的儿孙们回家过年,回到亲人身边,但除了吃喝拉撒睡,很多时间都花在了发拜年短信和微信、抢红包、晒朋友圈上……

除夕之夜老规矩是要洗澡、守岁、烧香的,香不能塌火,如果疏忽间断了,叫“断头香”,是对祖宗的大不敬。如今这一切都简化了,大冷的天里,没有人再为添香特意洗澡了,更别说有人去为“守岁”而熬夜了。

有的人回家过年之后,沉迷于搓麻将、打三捉一、斗地主、炸金花等上,总是说在外累了一年,过年放松放松。

“如今人钱多了,年味却淡了。”村民们如是说。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使得吃点好的、买身新衣不再是过年独有的“期盼”。物质的丰裕,传统过年仪式不断简化,也令人少了许多参与体验的感同身受。尽管时代在变,但春节习俗承载的伦理情感、精神认同一直没变。也许变的不是年味,而是我们丢掉了对过年仪式感最起码的尊重和耐心吧!

当今人们过年不愁没钱花了,一些在外打工、做生意的村民回到老家,喜欢比排场,有的人便比阔斗富,讲究“客人越多越神气、菜肴越好越阔气、鞭炮越响越喜气”。除夕之夜,前些年乡村火光四射,响声连天,烟花爆竹在天空时而溅出一片美丽的图案;而今镇上有人在查,没人敢放烟花爆竹了,除夕之夜静悄悄,这让年味又显得有些冷清。

大年初一,鸡鸣即起,穿上新衣,开门迎神。早饭吃饺子,饭后亲邻族里相贺拜年,这是家乡习俗。大年初一拜父族,要给本姓父族长辈和本村邻居拜年。过去,我们老湾、新湾前后两个湾的父族、邻居拜年,大人、小孩一波又一波的来我家拜年要拜到下午。如今,我家一大早迎来了两波拜年的乡邻,每一波只有几人,之后,再也无人来拜年,这年就算拜完了。过去,我儿时去父族、邻居家拜年,收获些瓜子、花生、糖果,欢喜不已。如今,孩子少了,珍贵了,年幼的孩子们无论去哪家拜年,都会收到小额红包。

拜年的时间是约定俗成的,也是家乡一代又一代人不成文的规矩。一般来说,拜年的先后次序是从亲到疏,从尊到卑,初一拜父族,初二拜母族,初三拜妻族,接下来才是平辈之间的走动。如今,在村里,这一习俗仍坚持得较好,但在镇上、县城里,拜年的时间上基本上没有这些讲究,大家多是怎么方便怎么安排了。

去亲戚、朋友家拜年,一般要携带礼物。过去拜年,一般都是提上自家蒸的馍馍、打的几块糍粑作为礼物,现在拜年携带最多的是烟酒、饮料、牛奶和水果、补品,有的干脆给红包。唯一没变的,是给长辈或年长者拜年,都要送上一份糖包,就是一小塑料袋白糖,这叫给长辈“包糖喝”。我母亲80岁了,过年期间,收到的糖包礼物堆放在供桌上有20几小袋,望着这些糖包,母亲甚为欣慰。

大年初四,长国二哥家请年酒。晚上,住在村里的、从街上赶回来的村人齐聚在长国家,满满两大桌,大家喝酒、话旧,感叹世事。卤菜、热菜、火锅,桌上摞了两三层,烟是25元一包的,酒是150多元一瓶的,现在乡亲们的物质生活真是今非昔比了。几十年来,村民们这一习俗始终没变,那就是谁家请年酒,都会上最好的烟酒、最好的饭菜,以显示主人的热情和厚道,哪怕是困难人家,也会尽最大能力宴请好。饭桌上,大家讲述在外打工的遭遇,讲今昔村人村事,讲我们儿时的故事,乡情浓浓。想当年我儿时村里有近百人,如今相见的连同小孩也就这二十来人。

长国二哥家请完年酒,其余几家也轮流请了一遍。村里人越来越少了,人情越来越厚份了。

回家过年,今昔对比,感慨万千。与乡邻聚餐时,我说,当年村里人气多旺啊,过年时那年味多浓、多红火啊!有人不同意,争论起来,说:“现在村里的人是少了,年味是淡了,可日子过得红火了呀!你说过去那日子好吗?你忘了吧?那穷的过年如过关,哪儿好?”

也有人感慨地说:“过去常听老人讲,将来农民都会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谁信呢?如今莫说这些了,你看,大家有车有房,水泥路修到家门口,种田机械化,种粮有补贴,困难户有低保,光棍汉有“五保”连咱农民的医疗、养老都有保障了,党和政府还给我们村里装了电变压器、修了垃圾池,还有保洁人员来村里清理卫生,全村人靠外出打工、种植、养殖都脱了贫致了富。这日子,以前谁敢想?这才是我们多少代人做梦都企盼的生活啊!”

我想也是。

大年初八,村里外出打工者开始紧张忙碌起来。天还没亮,他们就把一年的行李装到车上,带着大包小包的腊肉、糍粑等这些家乡味道,带着不舍,再一次奔走在通往遥远城市的路上。几名等着正月十五给祖先上坟送灯的打工者,正月十六一大早便离乡外出了。小村重新安静下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宁静与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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