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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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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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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 门 儿

端着饭碗去串门儿,或茶余饭后串串门、拉拉家常,想必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会有此经历的。至今,在我故乡的小村里,串门儿仍是乡亲们很喜爱的一种生活。

饭好了,盛一大碗,边吃边走到邻里家里。邻家也正在吃饭,串门的人也不客气,径直落坐,或往门槛上一蹲,就闲聊起来。饭碗里的菜吃完了,便凑到邻里家的菜盆里夹上几筷子,像是自家人似的,一点儿也不生疏与顾忌。

三三两两端着饭碗走出家门的乡亲们,倚在屋墙边或聚在村头,晒着太阳,你家的腌咸菜,我家的凉拌菜,大家品着说着,懒懒散散,其乐融融。村民们干完了活,吃完了饭,有事没事,总爱凑到一起,海阔天空地唠扯着,只要有三两个人,不到一会儿,便会凑成一大圈,从柴米油盐的价格,到东邻四舍的新闻,家长里短大事小事无所不谈,附近十里八村的事,不超过一天,便都家喻户晓;有时为了一点不相干的小事,相互争执得面红耳赤……

乡村是公开的。谁家的儿子新说了个新媳妇来瞧门,老老少少都要登门去瞧瞧,评价议论一番;谁家婆媳关系紧张,婆婆辈的女人们聚在一起,也不忌讳,数落着媳妇的不是。遇有喜事,去串门一说与邻里分享;有烦闷之事,找一家关系好的去串门儿,倾诉一番,相互聊聊,心情舒坦多了;就连小孩子穿上新衣服都喜欢去串门炫耀一番。串门儿,其实是一种倾诉,一种精神的释放,也是乡下人互相表达感情、交流信息、增进友谊的一种方式。

雨天是农家的休息日,是乡亲们串门的好日子。雨仿佛给乡亲们以休息的藉口,雨成了他们相处的公园。妇女们串门在一起边纳鞋底边聊天,有说有笑,远远地就能闻见她们爽朗的说笑声;孩子们在屋里做着“藏猫”的游戏;男人们聚到一起吸着廉价的纸烟,老人们叼着旱烟袋(一种长烟杆铜烟锅头的烟具),不时地从吊在烟杆上的小烟袋里掏出一小撮烟丝,放在烟锅上,举起麻杆火在嘴边吹一吹,点着烟丝,慢条斯理地一袋烟一袋烟的吸着,悠闲的聊着;喜欢玩牌的人,来点小赌小刺激。那家姑娘是否找到了如意的婆家?谁家地里多打了粮食?乡亲们传播着本地本乡本村的新闻,交流着有关农事农活、生儿育女的经验……大家在晴天、阴天无法交流的言语,在雨天豁然脱口而出,这也许正是人们处在“公园”状况里,被召唤、被润泽的结果。年轻人知晓村里的往事,就是这样代代口口相传下来的。

冬闲时节,天气寒冷,在家冷清的乡亲们更喜欢串门子。哪家生有火,不用告之,也不用招呼,便三三两两串门而来,在火堆旁偎依成一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国事家事,大事小事无所不谈;亲历的、看到的,听来的无所不谈。没有中心,没有主题,就这么海阔天空地畅怀神侃,尽情地释放出他们心中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表现他们的智慧、诙谐与幽默。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地唠起闲话来,有时候闹出了是非,让受到非议的邻居听到后,就出现了打架的、吵架的。为此有些心重的好长时间都不理睬对方,也不去说话,好像结下了深仇大恨。但这日子不会太长,也就是几天的时间,在大家串门时的撮合下,抑或是久不相互串门憋得慌,又说起话串起门来。

冬天黑得早,无睡意的乡亲们便凑在火堆或煤炉旁啪呱(方言:拉家常)。啪呱的都是老人,啪的大都是家长里短或一些神话故事,什么年画中的姑娘晚上从画中走下来,与心地善良地男光棍主人相会等;当然,也有一些恐怖的神话,比如狐仙附魂某青年身上缠着他害人之类的神话。这些神话,让村民在寒冬里感受到了温暖,使寂寞的生活增添了些许欢愉、有了生机。

串门儿也有禁忌,打胎没满月的妇女,坐月子的妇女,是不能去别人家串门的,若进了人家的门会被认为给这家人带来晦气、灾难,如果这家人一年内有什么不顺、或不测之事,都会因此而归咎于你,会埋怨或为此跟你翻脸骂人的。经期的妇女也不能去坐月子人家串门,否则会被认为冲了月母子的奶水。打胎没满月和坐月子的妇女,可以站在人家大门外说话,只要不进人家的家门就行。还有就是过年的除夕夜不能串门,不能打搅了别人家的团圆。

我小时候特喜欢串门儿。放学回家,或闲暇时,与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从这家跑到那家去玩,从来不管邻居家的烦不烦。打打闹闹的藏猫,城里人叫捉迷藏的一种游戏。不管到了谁家就像在自己家似的。屋里屋外野玩一阵后,渴了就去厨屋趴在水缸旁一阵猛喝,饿了就把他们家的干粮啃几嘴,大叫大喊地又去玩了。

我经常去串门的人家有常有家和常虎家。常有与我同龄,且一人住着两间偏屋。我与他有共同语言,在一起有说不完的心里话,他那两间偏屋成为我俩玩耍的自由空间,困了,就挤在一个床上睡上一晚,大人也不管。我俩的友谊在相互串门中加深,心情在相互倾诉中释放,精神在相互寄托中愉悦,伴随着我们成长。喜去常虎家串门,一则常虎与其弟常末与我年龄相仿,家又住在我家屋后,串门方便;二则常虎的父亲我称为老爹的早年当过兵,爱讲过去经历的战争故事。老爹讲的故事富有传奇色彩,很吸引人。

长成青年,我常去串门儿的是本家小姑和恩荣舅家。姑父在外地工作,小姑母亲、也就是我的小奶,是我本家族里健在的唯一最高长辈,有了委屈去小姑家串门能得到安慰,无事在小姑家坐坐听听小奶的唠叨有种亲情感。恩荣的妹妹是我的小娘(婶子),他一直未婚、独身一人过,去他家串门毫无顾忌,从他那里我获到过许多善意的规劝与开导,让我在苦涩的青春时代里过早地成熟起来。

小时候我家也是乡亲们喜欢来串门之地,一则我家老屋宽敞,相对来说家里比较卫生;二则我父亲是大队书记,知晓的信息较多;但更主要的是我家有一台全村唯一的小半导体收音机,村民们经常来我家串门听新闻、听戏曲……只要是从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大家都喜欢听。如遇雨天,我家堂屋里坐满了来串门的乡邻,男人们抽着烟,妇女们纳着鞋底,遇播广播连续剧时,听到吃饭时间,大家都不愿离去。

后来我入伍离开家乡后,每次探家刚一进家门,男女老少乡邻们便挤满了屋子,问长问短打听新事。知此习俗,每次探家我都要带些香烟、糖果回去,招待前来串门的乡邻们。

乡亲们这种朴实豪爽的亲情,我猜想也与串门儿感情的培植有关吧!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把和睦的邻里关系看得比较珍贵。春节初一拜年,全村人不出村,只拜乡邻,这已是不知何时形成的习俗。我离开家乡四十年了,时不时地总会想念起村里的乡邻们。

串门儿大概从古至今算得上农人们的传统生活习惯吧。东晋著名诗人陶渊明,移居南里的南村时,与邻居相处情投意合,满怀喜悦之情,写下了《移居二首》,其中一首写道:“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物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从诗中看出,往日登高吟咏有酒互相招呼,农忙时各自去耕作,闲暇时彼此相思,想念时披衣串门,说说笑笑无厌意。陆游的《游西山村》也写道:“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趁月,拄杖无时夜扣门”。可以看作是宋代农人以串门儿为乐的纯朴生活的写照。想那两位诗翁当年,披衣串门、持杖夜访邻里,其心中的快乐,当是如何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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