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刚刚读小学三年级不久,一直喜欢疯玩的我,还只是能把认识的字连缀起来读出大概意思,逐渐对读书产生了兴趣。那种完全自愿的、随心的、出于兴趣的读书,与上学无关,阅读的全是课本以外的书。
对于书的热爱,我最先是从小人书开始的。那时,农村小学半读半农,没有学习压力,作业又少,放了学就放了羊,把一学期只有两次的试考完,就能余出大把大把的时间在宽阔的田野游荡,除了疯玩乱跑,就是读小人书了。
我们管那种最常见的课外书——64开图画读物叫“小人书”,它的学名叫“连环画”。我印象中,小人书定价都在几分钱一本、一两角钱一套间,通常分两种,一种是手工绘画版,一种是电影胶片翻拍版。家里十几本缺头少尾残缺不全的小人书,我不知道翻了多少遍。我饥不择食地寻找各种各样的小人书来看,学校没有图书馆,便怀揣着家里的小人书找同学交换着看,只要打听到谁有小人书,就死皮赖脸地去借。除了流行的《水浒》《三国演义》《杨家将》等小人书外,我更喜看打仗体裁和地下斗争或反特方面的故事,比如《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红灯记》《南征北战》《奇袭白虎团》《鸡毛信》《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刘胡兰》《董存瑞》《邱少云》《黄继光》《平原枪声》《野火春风斗古城》《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51号兵站》,都是我爱不释手、百看不厌的小人书。画书中的那些主人公——潘冬子、小嘎子、王小二、刘胡兰、董存瑞、邱少云、黄继光……都曾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小人书弥补了我认字不全造成的阅读障碍,更重要的是娱乐性迎合了我的胃口。
那些小人书在相当长一个时期成了我的宝贝,吃饭上厕所都是手不释卷,如醉如痴。那一幅精美的画面搭配简单的文字脚本,串联出一场场故事,带给我无边幻想。看了一遍不过瘾,三遍、四遍反复看,很多画面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里。其中《智取威虎山》给我的印象较深,当看到杨子荣腾空而起,挥刀杀向座山雕,座山雕惊恐万分、抱头鼠串的情形,我忍俊不禁。小人书读得我上了瘾,以至于后来不管是什么体裁的小人书,只要能借来就如饥似渴的一气读完它。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天,我在孙铁铺公社供销社图书门市部看见《智取敌舰》的连环画,非常高兴,决定用仅有的几分钱买一本。交款时一看定价零点零七元,发觉少了一分钱,我十分狼狈,只好退还。待我攒够了钱进入门市部时,该连环画早已告罄。
街上逢集时,路边有一些摆小人书地摊的,一分钱一本,我蹲在地摊前伸着脖子看。那一本本吸人眼球的封面,琳琅满目,令人怦然心动。我常常看到罢集,小肚饥肠辘辘的奔跑着赶回家吃饭。
看小人书,让我渐渐对书籍有着近乎痴狂的迷恋。在那个缺少书籍的乡村,一本书对我而言如同奢侈品,我总是把一切能找到的可读之物认真读完。有时实在没有书看,我就看糊墙的旧报纸上的文字。我家几间屋的土墙上贴满了父亲从大队拿回的壁墙报纸,无事或躺在床上睡觉时便看墙上的报纸标题和内容,报纸上“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来我国访问”、“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上山下乡”、“五七干校”、“赤脚医生”、“开门办学”、“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妇女能顶半边天”等标题内容,我至今仍记得是在哪间房、哪堵墙上常看到的。
初中二年级开始,我恋上了大部头小说。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文学名著。最初读过的《林海雪原》《青春之歌》《高玉宝》等书是那样紧紧地抓住我的心,书中那些至清至纯的英雄形象滋养着我的精神世界。开学时,从老师手中接过新课本,我先捧着闻一闻,小心地翻看着,书里面一幅幅彩色的图画很是吸引眼球,特别是课本中散发出的清新印墨的味道更是诱人,似乎能立马打开人的“味蕾”,激发你对知识的渴望,我喜爱这墨香的味道。新书到手没两天,就伴着书香通读了一遍。
缺少书籍,自然也没有选择的困惑。一本书在手,一字一句我都会细细看过。有些书甚至读过多遍,许多故事能够倒背如流。有一年,在清扫床下卫生时,我扫出一本蒙了一层灰尘、已经被撕得面目全非的《红岩》,便如获至宝,读得不亦乐乎,以至忘了吃饭。
我特羡慕那些家住公社街上的同学,他们晚上能在明亮的电灯下读书。街上是全公社唯一通电的地方。也很羡慕图书门市部里的售货员,窃想我要是一名售货员的话,那是一份多么美妙与幸福的工作呀!成天都可以免费看书店的任何一本书。
我喜欢到门口池塘边,或村旁小河边,就着熹微的晨光看书。上学路上,边走边看,为此不知摔过多少次跟头;放学回家,扔下书包,怀揣一本书,牵上牛在田埂上边放牛边看书。多少次,父母大声呼喊我吃饭,却不能唤醒沉浸于读书快乐中的我;有时吃饭时边吃边看书,父母便责骂:“书都让你吃到肚子里去了,看你长不高个头怎么办!”晚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看得我忘了做作业,经常受到老师的批评。假期里,出工生产队干活时,也带本书,利用歇息的时间阅读。我经常随身带着一本大部头的书,一有时间便靠在墙边或树上或躺在田畈里,掏出书来看。《十万个为什么》这本书就是我在小河里摆渡船间隙读完的。有村里人见我读书的痴狂劲头,笑我着了魔。我头都不抬,继续把脸埋在书里。
受农村的局限,我看到的大部头书大多是革命小说。诸如《红岩》《吕梁英雄传》《烈火金刚》《创业史》《红旗谱》《野火春风斗古城》《苦菜花》等。我常常沉醉小说故事情节里,仿佛和这些小说中的人物生活在一起,痛苦着他们的痛苦,忧伤着他们的忧伤。我从中结识了很多陌生而又亲切的人物:江姐、刘洪、李正、肖飞、史更新……尽管有些字不认识,我还是能按照前后句的语意囫囵吞枣的估摸着读下去。我经常将书中的故事情节讲给姐姐、弟弟妹妹和同学、伙伴们听,让他们一道分享我的快乐。
我依稀记得有一套丛书《南方来信》,是越南南方人民写给北方亲人的,书中揭露了美帝及其走狗的种种暴行和罪恶,显示了越南南方人民爱家乡爱祖国和威武不屈的斗争精神,给我留下的印象较深。还记得有一天,父亲拿回家一套《毛泽东选集》(四卷),尽管那时看不大懂,闲时拿出翻翻,一种拥有新书的快乐便涌上心间。
1979年我考上公社里的高中后,阅读的书和范围便多了起来。我就读的高中是附近几个公社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一些有权、有钱的人家便设法走后门将孩子送来就读,他(她)们手里有的是书。那时学校开始重视抓学习,有了爱读书的习惯,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同学求助我学习和作业上的事,我想着的是找他们借书。初次看到文学月刊《萌芽》和一些电影杂志时,让我激动不已。从此开始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阅读阶段。这期间我阅读了不少的书,比如《红楼梦》《水浒》《三国演义》《杨家将》等古书,除看些《林海雪原》《敌后武工队》之类的战争体裁小说和其它体裁的《金光大道》《艳阳天》等书外,还看过一些苏联小说,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三步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高中阶段,文学和诗歌被热烈的推崇,是伤痕文学、朦胧诗的黄金时代。我在日记本上抄写了不少诗歌,反复吟诵,细细品味。俄罗斯诗人普希金的诗歌,一读之下,让我醍醐灌顶,普希金对自由和爱情的歌唱深深地震撼了我。在乡村把爱情和性当作罪恶的年代里,普希金的诗让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精神世界,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深深的吸引了我。
公社新华书店是我赶集常去的地方,只是去瞅瞅书,没钱买。那时新华书店里的书不像现在可以随便翻看,书都放在柜台里,想买哪本只能让营业员给你拿,只看不买是不允许的。
1980年的夏季我在小河里摘菱角、莲篷到集市上去卖,攒够了钱,兴奋地跑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出版不久的《陈毅诗选》。那是我在新华书店里买的第一本书,我把它保存了许多年。后来这本诗选不知道给谁借去,再也没有回到我的手中。
高二下学期,同学间有人悄悄地流传着几小册油印的手抄本,大家神密地、偷偷的传看着。那是一个家住公社街上的同学悄悄的将薄薄的三小册子油印手抄本《少女之心》《卖油郎独占花魁》《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塞给我手中,我带着几分忐忑,几分羞怯,几分惶恐,匆匆读完了它。
高中毕业那年,一位女同学主动羞涩地借给我一本《第二次握手》小说,这本8万多字的小说,我一气看了好几遍,我这是第一次完完整整的看完一部描写爱情的小说,作者张扬、书中的人物丁洁琼、苏冠兰、叶玉菡,我至今记忆深刻。
少年时期的这些阅读,对于我后来文学爱好的形成和性情的陶冶起了很大作用。尽管我高中学的是理科,上军校也学的是理工类专业,正是曾在文化娱乐相当贫乏的小学和中学那段读书时光,让我喜爱上了读书,感觉到了文学的好处,以至于今日我都热衷于读书和文学创作,想来该是得益于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