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梨城库尔勒市美丽的孔雀河畔,从狮子桥到建设桥河段,两岸柳树摇曳生姿,当地百姓亲切地称这些柳树为“成帮柳”。
一
对于“造林英雄”王成帮,我再熟悉不过了。1986年7月,我军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他所在的后勤某分部部队任排长,他已担任分部某仓库主任多年。那时,凡在分部当过兵的,都知道他响亮的名字。1984年,他用“全军绿化先进单位”的成绩让整个仓库掩映在一片浓浓的绿荫之中,从稍远处看,仓库部队与驻地兰干村已连接成一大片密密实实的绿洲。
1993年5月,我由仓库政治处调到分部政治部干部科任干事,分管分部的老干部工作,那时他已从部队退休。每年“八一”、春节,分部都要举办离退休老干部座谈会,我去他家接他参会。每次去,他都不在家,家里人说他一大早就出门干活去了。
王成帮在部队工作期间,就是有名的“树痴”。1956年,他从甘肃参军来疆,服役于原陆军某师十团。
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遥远的边疆,汽车在戈壁滩上颠簸的17天给他留下一个强烈的感触:“有树的地方才有人。新疆需要树,这里的人民需要树。”从那时起,他就给自己布置了一项额外任务——利用训练间隙种树。
为了保证树种发芽,他曾用嘴尝土,以此判断含碱量,确定科学的种植方法。
为解决树苗来源不足的问题,他在戈壁滩上不断试验扦插繁殖方法,并将其传授给当地老百姓。
担任仓库主任8年里,在工作间隙,他依然坚持种树。他带领官兵和驻地的库车市阿格乡兰干村村民栽下的10万多棵树,早已成为库车却勒塔格山下的一道风景线。
兰干村村民卡德尔·巴克,40多年用心地做着一件事——记录驻地解放军为兰干村做的桩桩件件好事。他的“解放军爱民日记”和至真至诚的心怀,感动了无数人。而卡德尔日记中许多重要的内容都与王成帮有关,因为他在兰干村留下了太多的印记。
1991年,退休后移交安置在库尔勒市军干所的王成帮,随妻子住在库尔勒市塔里木石油勘探开发指挥部基地(以下称塔指基地)家属院。这一年恰逢塔指基地成立。百业待兴,塔指基地绿化工程与其他建设一样,上下都在紧锣密鼓地规划。他得知后,主动找到塔指基地负责人说:“把基地的绿化工程交给我,钱一分不要,有工人就行!”
当时,塔指基地自然环境差,绿化任务很重。领导看他年纪大了,原只想让他做个指挥者,动动嘴就行。没想到他整天风尘仆仆地奔波在基地里,哪里浇水哪里就能看到他的身影。许多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这里来了个很负责任还不要工资的临时浇水工。
起初塔指基地绿化用水全靠自来水,遇到用水高峰,绿化浇水就得停下。他心想,常言道,靠水吃水,这里邻近孔雀河,咋不利用这个水源?经过反复实地勘察,他绘制了一张《基地绿化管网现状总图》,利用梯级提水的方式成功将孔雀河水引入院内,浇灌树木花草。仅此一项每年为塔指基地节约资金10万元以上。但有谁知道,那错综复杂的管网图是他用双脚一步一步探出来的。那一年,他穿破了5双胶鞋。
在塔指基地义务绿化的10年里,他创造了这样一组数据:培育树苗上百种,植树100多万株,为基地节约资金100多万元。
考虑到他年事已高,又义务忙碌了这么多年,在塔指基地领导一再劝说下,他才回家过了一阵颐养天年的退休生活。
二
从塔指基地回家后,王成帮一下子没事干了,有些不大适应。2001年,库尔勒市要打造孔雀河北岸绿化景观带。听到这个消息,他高兴极了。他找到市园林绿化管理局,要求当一个不拿工资的临时工。
园林绿化管理局领导对他的事迹早有耳闻,考虑到身体及年龄等因素,就安排他负责苗圃基地管理与培育工作。
每天吃过早饭,他就穿上旧军装,背起水壶干粮,拿着植树工具,从库尔勒市的家中出发,搭1个多小时公交车,赶往郊区的苗圃基地。
当了义务育苗员,王成帮满脑子装的都是新树种。一次,他在塔指基地看到一棵柳树,圆树冠、垂枝条,枝繁叶茂。从此,他就留心观察,发现这种树不仅树形好看、病虫害少,还抗旱,非常适合作为城市绿化树种植。
他找到塔指基地领导,提出要把这棵柳树移到市区公园,让梨城的百姓都能看到这种树。这是他在塔指基地义务绿化10年提出的唯一要求。
很快,这棵柳树被移栽到了孔雀河北岸的牡丹园里。
他像对孩子一样悉心培育,给这棵柳树浇水施肥,松土修枝,每天都要来看看。终于,第二代80棵柳树成活了,紧接着培育出了第三代、第四代到第十八代,从一株到现在的一万余株。如今,它们已成为遍植库尔勒市大小街巷的风景树。
在库尔勒市园林绿化管理局,他虽不是科班出身,但在实际操作中,却已是名副其实的专家。
“师傅的话里总是离不开树!”库尔勒市园林绿化管理局职工谢玉芬说,当初王成帮来到苗圃时,她们实在看不出这个一脸风霜的老人能指导什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现老人对梨城的气候、地质条件及城市绿化需要的树种了如指掌,让许多专业人士都自叹不如。
王成帮种树、管树、爱树,对树一往情深,每次出门都格外注意一些不同品种的树木。2013年,他随库尔勒市军干所老干部一道参加红色旅游。在井冈山黄洋界参观时,发现这里有一种松树非常好看。别人一路看风景拍照,他却一直在找松树苗,一路下来,找了23棵幼苗。他走到哪里,那装着松树苗的背包从不离身。一次,他看到一排供游人参观的退役坦克,就高兴地爬到坦克上拍照,结果上车返回时忘了带背包。车开出好几公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松树苗,给司机说了半天好话,才返回找到。如今,这23棵松树苗正在梨城茁壮成长。他专门在这些松树旁立了块牌子,上写“井冈山黄洋界松树”,他说,想用这些树向在黄洋界战斗中牺牲的先烈们致敬。
1999年,库尔勒市军干所组织老干部去昆明参观世博会,王成帮在那儿买了20棵珍贵的银杏树苗,第二天就坐火车回去了。从此,库尔勒市又添了一个新树种。
“我们干活为了挣钱糊口,可他不要工资,还这样拼命干,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的园林工徒弟们说。每当大家疑惑不解地询问他时,得到的答案总是:“因为我是党员。”
三
前些年,我从部队退休后编辑《新疆军休》杂志期间,曾采访过他。他离开部队后的情况我是了解的,可真见到他心里还是一阵阵发酸。头发已半白灰黄,时间的刻刀过于用力地在他额头、眼角和脸颊上刻下纵横交错的深纹。他穿在身上的旧军装也不成套,颜色和质地各异,经过常年泥土与汗渍的濡染,已经发黄褪色。作为军队正团级退休干部,他一直生活得极其节俭。衣橱里只有几套老式军装,一身行头,总价不过百元。
他浓重的家乡口音没有丝毫变化,嗓音里透着一点伤风受凉后的沙哑。他说现在正是植树季节,白天种植,晚上必须浇水,前一晚在风沙里折腾了大半夜,感冒了。我说你这个年龄了怎么能在沙尘暴里折腾,别人躲都躲不及,病了就躺在家里休息嘛。他说,这点小毛病不能算病。
2005年,因为咳嗽到连气都喘不上来,王成帮住进原兰州军区乌鲁木齐总医院,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医生说,余下的时间也就6个月。医院建议转解放军301医院治疗,他坚决不同意,妻子张春英慌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日子不多了,还不如回去多陪陪我的树。”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总医院住院期间,他躺在病床上,心里还是牵挂着他的那些树。每次治疗结束,他就给远在库尔勒的园林工人打电话,叮嘱他们孔雀河两岸的柳树该修剪了,广场四周的草坪该打理了,狮子桥南头的花卉该施肥了……旁边的妻子含着眼泪说:“老伴,你的命都快没了,心里咋还想着那些树啊!”
他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看他亲手栽的树。当看见那遍地绿油油的树苗时,他忘记了病痛。像过去一样,他每天早早就来到苗圃,除草、修枝、松土、施肥。一年过去了,他感觉肺部疼痛明显减轻了。去医院检查,奇迹出现了,他体内的癌细胞竟然消失了。医生都感到惊讶!而他的解释很简单:我一年365天,从早到晚都在苗圃里干活,心里就想着快快把这些树苗培育大,没有时间去想身上的病。他还风趣地说:“病这个东西,你没时间想它,它自然就跑了!这叫‘转移疗法’。”有人说,这是他改变了自然,自然也改变了他。
一套黄军装一穿就是好几年,不吸烟、不喝酒。在许多人眼里,他是一个很“抠门”的人。然而,1976年,河北唐山发生地震后,他几乎拿出全部的家底捐给灾区;2008年汶川大地震,他第一时间捐款11000元,玉树地震时捐了5000元;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突发,他向武汉捐款3万元……哪里遭了灾,他得知后总是踊跃捐款;他还经常解囊相助身边的务工人员、社区困难户以及特困学生。至于捐了多少,他从来也不记,仅有证可寻的就有10多万元。
这位87岁高龄、67年党龄的老党员对自己的身后事是这样安排的:“我死后,把身上能用的东西留下来;骨灰装在袋子里,埋在一棵‘成帮柳’下面,我活着时抚育它们,死后要看它们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