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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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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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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仰望康西瓦

一个人的青春在哪儿度过,那里就一定会成为他最留恋的地方。一个人的军旅在哪儿艰苦度过,那里就一定会成为他最想念的地方。我的军旅岁月中,青年时有几年是在喀喇昆仑边防那片高寒缺氧的土地上度过的。我经常会想念一个叫康西瓦的地方。

康西瓦,在高原戍边军人的心中,这里是一块圣地。许多边防战士表决心的时候经常会说:“生在喀喇昆仑为祖国站岗,死在康西瓦为人民放哨。”

海拔4700多米的康西瓦达坂,是新藏线上令人生畏的10个达坂之一。

 

“天堂”对话的地方

 

康西瓦是离天堂最近的灵堂,是烈士安息的地方。

从新疆叶城县驱车沿新藏公路,登上昆仑山,爬过库地达坂、麻扎达坂、黑卡达坂,自三十里营房东行75公里,来到100多名边防军人的生命栖息地——海拔4280米的康西瓦烈士陵园时,眼前的一切总会令我肃然起敬。这里是中国海拔最高的烈士陵园,也是距离内地最为遥远的烈士陵园之一。冻土下的坟茔里,长眠着83名在1962年那场边境军事行动中西线地区牺牲的战士;还有一些是因公牺牲或因高原病夺去生命的战士,他们牺牲在阳光灿烂的和平年代里。

这片墓地深藏于世界屋脊一隅,终年泡在漠风、冰雪、苍凉之中。喀喇昆仑高原就是它的墓碑。

我认识康西瓦是在27年前。我在三十里营房戍边的5年里,已记不清有多少次前往那里凭吊拜祭,每每伫立烈士墓前,我心底总会倏然涌起一份至诚的感动,内心升腾起一股力量;崇敬多于怀旧,珍惜大于痛楚。

康西瓦烈士陵园建在倾斜、宽阔的冲积扇上,坐东朝西,背靠昆仑山脉,面向着烈士们曾经战斗过的喀喇昆仑山脉,脚下是奔腾不息的喀拉喀什河,周围雪峰裹拥,虫鸟绝踪,万簌俱寂,是天地间最安静的一座陵园。那时的康西瓦烈士陵园没有围墙,没有护栏,也没有守墓人。穿过仅有的两个由砖石砌成的门柱,就来到了纪念碑前,这是一座灰白色的建筑,下面是水泥平台,正中是高约8米的碑体,上面写有“保卫祖国边疆的烈士永垂不朽”13个红色大字。纪念碑下,都是过往部队的官兵祭奠时留下的各种酒瓶、香烟、糖果、点心、饮料、军用罐头、鞭炮纸屑和花圈等。

纪念碑的后方是分南北两块排列的烈士墓。一块块高出地面约80厘米的灰色水泥墓碑,十分简朴,没有墓志铭,只刻着人名和“某连某班班长或战士、某省某县某村人”,还有生卒年月。每块墓碑的后面都有一座高原黄土夹杂着暗红色砂砾堆成的坟茔,每座坟茔的高度与形状都基本一致。这些捐躯沙场的勇士,死后与他们生前一样朴实无华。

雪山埋忠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烈士们仍屹立于昆仑山上,像座丰碑,死也要守护着这片祖国的疆土。

这里一直是西北高原军人的精神高地,官兵们仍把他们视为相伴的战友。凡是上山的军人,不论职务多高,不论公务多忙,都要去祭奠康西瓦的烈士,给“老班长”们点支烟,敬杯酒。女兵们会“敬糖”,并悄悄地说:“别再抽烟了,吃块糖吧!”每逢清明,纪念碑前会摆满在高原难得一见的鲜花。每有部队车队路过康西瓦的时候,一律自觉减速慢行,跟烈士们打招呼的喇叭声响成一片,在山谷中久久地回荡不息。据说这也是山上几十年来自发形成并相传延续至今的不成文规矩。

每次前往凭吊拜祭,我站在四周荒凉的纪念碑下,抬头仰望,心情无比凝重。这座纪念碑是1965年5月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政府和新疆军区立的。我1965年出生,还在牙牙学语时,这些烈士就长眠在了昆仑山上。一想到这些,我的心情就多了几分肃穆。

我脱下军帽,用悲壮的情怀,默默地为先烈们祈祷,然后打开一包烟,放在纪念碑前,逐根点燃,取出军用水壶,以水代酒,敬洒在碑前,向这些“永远守防”的军人三鞠躬。之后,又挨个到每座墓碑前敬烟、敬礼,抚摸着冷硬的墓碑,呼叫着他们的名字,与年轻的老兵们无声的交流。与众多英魂对话,我的灵魂,醒了。当我看到“17岁”“18岁”的字样时,我的泪水冲出了眼眶。为了祖国,他们的生命在青春时节,永远定格。

我轻轻地在坟茔中走着,看着那依旧保持着列队出征姿态的一排排整齐的坟茔、墓碑,仿佛是一列列士兵方队,是一个个站着的有血有肉的生命。我知道,在这沉重的墓碑下,100多位年轻的灵魂在静静地安息,陪同着他们沉睡的一定有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我想知道,这些烈士牺牲前,或那一刹那,最想说的是什么?可如今这些墓碑默默无语。看着许多在我还未出生时就牺牲了的烈士,我无法遏制纷飞飘逸的思绪。这些年轻的英烈里,有尚未更改的乡音,有刚刚起始的爱情,有许多还未绽放的花蕾……从戎戍边,光荣捐躯,故乡遥遥,就地安葬。青春的溪流就此止步,这陵园当之无愧是一座青春之墓。

 

英雄不老

墓园里安葬有3位一等功臣。秦政清,是一位家乡在湖南省湘阴县赛头乡赛头村的英雄,我曾在一本书中查到过他的英雄事迹。1962年11月18日,在那场边境军事行动西线的最后一次战斗,新疆军区阿里骑兵支队连承担主攻任务。战斗打响了,连长曹福荣带着通信员秦政清冲在最前面。秦政清两次用自己的身体掩护连长,棉衣被弹片撕破,左肩负伤。在穿越敌军布下的第二道雷区时,曹福荣遭到敌人机枪扫射,使他无法指挥战斗。秦政清发现,是曹连长身上挂着的望远镜暴露了他的指挥员身份。于是,他火速爬到连长身边,抢过望远镜,挂在自己身上,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以吸引敌人的火力。雨点般的子弹倾泻而来,秦政清胸部多处中弹,倒在血泊中。曹福荣指挥连队迅速冲上敌人阵地,全歼了敌军。

在清理秦政清烈士的遗物中,曹福荣才知道,小秦是个独子,他的父亲病故不久,生病的母亲、年轻的妻子,还有没见过面的儿子,正在急切地盼着他回家呢!

曹福荣不忘秦政清救护自己的战友情谊,长期以来把秦政清的母亲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奉养,每年寄钱寄物,问候不断,直到他当了团长、师长,1990年身为师长的他专程去湖南探亲认母。他的这一动人事迹,当时在《解放军报》和中央电视台播出后,一时被全军传为佳话。我还曾找来这篇发表在1992年《解放军报》上、题为《天山情》的报道,在秦政清的墓前诵读过,以告慰英烈。

这些殒身雪域边关的烈士们,他们父母、亲人的热泪抛洒得最是遥远。毕竟,这里海拔高、山路远、地势险峻,交通极为不便,普通人要上一趟高原就更不容易了。当年,道路及生活保障条件差,上来的可能性就更不用说了。现在,50多年过去了,烈士的父母应该都不在人世,兄弟姐妹也都过了花甲之年,烈士牺牲时大都十八九岁,大的也不过20多岁,几乎没有结过婚。你想,老家的人谁来看过他们,又怎么来看他们?

站在陵园放眼四周,对面不远处就是那场边境军事行动西线前指所在地旧址。从对面山谷进去几十公里就是当年的战场。我凝视远方,战场的嘶鸣声仿佛就在耳旁。那时,我们的装备和保障条件与现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战场离后方比对方要远得多。作战需要的物资装备都是汽车向上运一段,然后用骡马向上驮一段,再由人工从谷地走荆棘小道背或抬到阵地上的。就是在这个被医学专家称为“生命禁区”,被军事专家称为“耸入云霄的战场”地方,我们收复了全部领土。这里安葬的烈士和他们的战友,打出了边境50多年来的和平与安宁。

常常想,如果没有那场战争,如果他们不是告别爹娘和家乡来到高原,如果他们能够从那场战争中凯旋,那么现在,他们一定正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他们会向后来者讲述当年发生在祖国西部边境线上的那场卫国正义之战,赢得数不清的掌声和鲜花;也会和所有的老人一样,享受着夕阳之美的幸福生活。

 

丰碑常在

丰碑无言,烈士长眠。站在先烈曾经誓死保卫的土地上,心中的景仰之情油然而生,仿佛一座座山峰就是一座座丰碑,镌刻着英烈的丰功伟绩,诉说着一段段英雄往事。这些长眠在雪域昆仑的英烈们,在无数后来者泪光盈盈的仰视中获得永生,延续着生命的音响和光华。

为了不让烈士的英灵孤独,2000年8月,南疆军区决定把康西瓦烈士的坟墓迁至山下。这天,我随迁墓官兵一起来到康西瓦烈士陵园,祭奠之后,走到一位烈士墓前,大家怀着崇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打开棺椁。结果,大家惊呆了:近40年的光阴洗礼,近40个春秋轮回,烈士遗体保存得极为完好,面容栩栩如生,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发生在昨天。带队干部立即决定迅速恢复烈士墓原貌,把情况向上级汇报。上级答复说,烈士的魂灵已融进了他们誓死保卫的国土,融进了他们相伴近半个世纪的高原,就让他们在康西瓦安息吧!

英灵不灭,青春无悔。有人说,长眠于雪域昆仑的烈士们是寂寞的。我要说,每天清晨三十里营房官兵的出操、跑步、口号声,会把他们从睡梦中唤醒。他们门前的部队高原适应性训练场上,战士们吼声震天,演练着各种新式武器装备,想必他们看到自己的军队在强军兴军征程中阔步前行的场景,也一定会眼前为之一亮,格外欣慰与自豪。

英雄不朽,精神永存。网上流传一句话,“那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回望一下康西瓦烈士陵园里那些烈士名录,就是最好的诠释。英雄不在云端,让人仰望,而是血肉鲜明,近在眼前。置身康西瓦烈士陵园,一代中国军人的铁血丹心穿透50多年的历史时空,呼之欲出。何为英雄气?康西瓦的英魂以军人的血性、战斗的底气作出了直白而生动的诠释。康西瓦的英魂还告诉我们,战争从来不是单靠和平的意愿就能避免的;而赢得和平的最好办法,就是具备赢得战争的能力。

诚然,我们缅怀英烈,并非为了铭记仇恨,而是要以史为鉴,面向未来。我们热爱和平,捍卫和平,反对战争。

和平需要守护,英烈值得敬仰。一切都没有忘记,一切都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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