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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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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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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书

记忆中的听书,是与我的童年连在一起的。

那时,村子不通电。天一黑,就什么活计也干不成。偏僻的小村远离城镇,文化生活很是寂寥贫乏,村民既无钱买收音机,更甭提电视机了,又很少看到电影和乡戏。唯一让乡亲们消费得起、也是最感兴趣的娱乐活动,便是听请来村里的说书先生说鼓书,俗称“听书”。

乡亲们十分敬重文化人,不管说书艺人文化水平高低,皆尊称为先生。也有人称这些人为“说大鼓书的”。“说书”是一种很有魅力的艺术,这也是我家乡特有的民间说唱艺术。说书先生都是周围村庄的熟人,费用也不多,有钱的话随意思给点,没钱给点粮食也行,所需各家各户均摊。但管饭是必须的。请到村里来说鼓书一般安排在夏季歇伏期间的夜里,或冬闲季节,管饭和宵夜由全村逐户轮流。

说鼓书的日子里,全村像过节一样热闹。村里要是请说书先生来,村民会早早的去邀请亲朋好友来家里听书,各家的亲戚朋友集聚村中,喜庆的如同过节一般。

夏夜,一袭月光下,晚饭后乡亲们早早围坐在村中空旷的场地里。说书先生姗姗而来后,只见他慢条斯理的在面前支起三条腿支撑的鼓架,架上是一个圆圆的小鼓,左手高扬一对月牙形铜简板,右手挥动一个长长的鼓槌,清一清几声嗓门,便打起了铜简板,敲响了小鼓,一阵有节奏的开场白后,开始了绘形绘色、声情并茂的说唱。

说书先生说唱的都是一些根据通俗小说演绎的故事。他们用老百姓的语言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原汁原味,意境感人,具有极其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强烈的地域魅力,以幽默和风趣收到类似“单口相声”的效果,常使人开怀大笑。村民们大多没文化,故事其中的情节恁凭说书先生渲染,书说得一波三折、生动精彩的,在方圆十几里地内都小有名气,人气也旺。

小时候我喜欢听人讲故事,说书人又说又唱,并带动作表演,这些故事都有连续性,加上曲折的故事情节,听起来十分过瘾,非常投入,常常听得我或眉飞色舞或热泪盈眶。至今我仍记得那时听过的鼓书:《薛仁贵征东》《岳家军》《杨家将》《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西厢记》等通俗演义。

我记不清听过多少说书先生说的鼓书,惟独有一位说书人说鼓书时的音容笑貌以及他敲击鼓点、手摇简板的潇洒动作,至今印象很深。这位说书的人是一位30多岁的跛腿光棍汉,先前是个牛贩子,贩卖牛的,头脑灵光,姓徐,是我的本家,叫什么名字已不记得了。不晓得他是什么文化程度。他对说唱的内容把握得很好,爱憎分明。每当正义的一方获胜、故事进入高潮时,他便慷慨激昂、手舞足蹈,鼓声急骤如珠落玉盘;遇有坏人得势、好人遭难时,他则悲痛唏嘘、哽咽不已,鼓声亦由强而弱,由弱而息。反正夜黑没有光亮,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管尽情地发挥。他很会抓住青壮年男子的心思,遇有爱情、或男女性事的故事情节,其间穿插些噱头,来点“作料”,他极力渲染,过分地绘形绘色地夸张着细节,勾起了听书人的兴奋点,即使夜深了也无人打瞌睡。他说的鼓书对乡亲们有很强的感染力,经常有人随着故事的跌宕起伏、他的喜怒哀乐而一同进入角色,或愁眉苦脸,或喜笑颜开。他很会掌握火候。当故事进入一个大的悬念时,他便骤然打住,宣布中途休息。这时书已说到小半夜,是该宵夜的时间了。那时乡亲们比较贫穷,轮到谁家宵夜都倾力做点好吃的,生怕别人说自个小气。但好也好不到哪儿去,打上几个荷包蛋,条件好一点的或做上一碗肉丝挂面。宵夜后,他便接着说唱起前面的悬念故事。

就这管饭与宵夜,很让有点文化的知识青年动心与羡慕:当个说书先生不仅能改善生活,还能多少有点收入,总比闲在家里强。我们村里先后有3名高中毕业生自学说大鼓书,村里经常可听到咚咚的敲鼓声、吼唱声,闲暇时间他们不停地练打鼓点和铜简板,学着说唱,白天看书,晚上练习,那时节村民们听了不少场免费的大鼓书。这些拿村民当听众的说书实习生,也不需要管饭与宵夜,更甭说付费了,村民们也权当是没事聚在一起逗逗乐。3名青年学生终因脸皮薄、拉不开情面,场上经常紧张胆怯,一时语塞而忘掉了故事情节,当然也有口才不好的问题,不得不鸣金收兵、彻底打消了说鼓书的念头。看来,也不是谁想当说书先生就当得了的,不然也不会称说书人为艺人了。

村里每年请人说鼓书的次数毕竟少,听书最多的还是在附近的集镇上。我家离孙铁铺镇不到3华里,镇上遇双日逢集,那时集日街头都有说书的人,我们赶集除饱饱眼福,凑凑热闹,便是挤在听书的大人堆里,去听说书人说唱大鼓书,常常一听就是几个小时,有时甚至连回家吃饭都忘了。

在街头听书是要收小费的。说书人不时在故事情节的关键处刹住话头,然后拿一小盒,走到每个听众面前,收取“小费”。听众多半都慷慨解囊,投进去几个硬币或毛票,作为报酬。而我在这时往往先溜走,人小也不太引人注意,因为实在是“囊中羞涩”。此招让我成为说书场上“白听书”的常客。

街头说书先生比走村窜户说书人的技艺高。他们穿着讲究,一般都穿着长袍,时坐时站,声音时高时低,语调时快时慢。说书中经常插科打诨,硬搔听众的咯吱窝。他们的开场话是:感谢各位街坊邻居、父老乡亲前来捧场,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说到热闹处,说书人会比划出故事角色的动作和语气,重重地用鼓槌敲击鼓几下。这时,全场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跟着说书人的表情同步喜怒哀乐。待到“险情”一过,大家才放心地长“吁”一声。一次,我挤进街头的一个说书场,听到说鼓书人说到白马银枪小罗成回马枪刺死单雄信。说书人不仅模仿交战双方一问一答的对话,而且从语言中表现出人物的性格,或刚毅躁烈或弱柔祥和,或耄耋老人或英俊少年。模仿战马嘶鸣,让人感受到万马奔腾的壮观;模仿雷电风雨,让人顿有电闪雷鸣、风云变幻的气势感。说书人让人身临其境。每当这时,看着说书先生那出口成章、神采飞扬的神态,听到观众交口称赞、啧啧感叹的评论,我暗自想:什么时候我能有说书先生这样的知识水平就好了。

我的古典文学启蒙,应该说是从听人说书开始的。我的童年,是在享受这种听书的福分中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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