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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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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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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上的狗

我对狗向来没什么好感。记得小时候在农村,你要是穿戴阔气去串门走亲戚,狗非但不咬你,有时还会摇尾乞怜;反之,你若穿戴破旧,特别是那些讨饭之人,狗总是凶形毕露地疯狂追咬。

然而,自从上到昆仑山后,我便改变了对狗的一贯看法。我发现身边那些被边防官兵称为“军狗”的狗,全然没有印象中狗的那种势利。

这些常年生活在边防军营,同官兵一起巡逻、守防的“军狗”,都是官兵自己饲养、没有训练过的“草狗”,别看长得其貌不扬,但兵味浓、通人性。长期的守防生涯,官兵与军狗之间结下了谁也离不开谁的深厚友谊。

这些把一生都交给了风雪边防的军狗,有的比官兵在边防的时间还长。守防官兵一年一换防,可军狗是从来不换防的;在寂寞的守防生涯中,军狗的责任意识极浓,它们视哨卡为家,从不乱跑。

三十里营房医疗站,有两条叫“药瓶”和“罐头”的小狗,如遇女士进站,它们一蹦一跳地跑在前面欢迎,煞是殷勤;若是男同志进站,它们总是一个劲儿“汪汪”叫着示威。特别是男士们若想走进女护士们的宿舍,必须有主人陪同,否则就难过它们的“关”。

“药瓶”和“罐头”是女兵们的保护神。“药瓶”和“罐头”还会捕鱼。冬季,官兵们有时把冰封的喀拉喀什河河面凿开一个小窟窿,“药瓶”和“罐头”就会扑上去,瞪大眼睛盯着河水,瞅准了张口一咬就衔住了一条鱼,一甩脖子“叭”地把鱼抛在岸上。官兵们吃着“药瓶”和“罐头”捕来的鱼,同时也享受着它们给寂寞生活带来的乐趣。

在某边防团前指,我看到一条老得满嘴无牙、已有多年“军龄”的肥大黄狗,名叫“阿黄”。让人奇怪的是,这只狗每天只要听到院内高音喇叭里播放的军号声,不管它处在什么位置和什么情况下,都会迅速直起后腿,前腿腾空,一动也不动、两眼全神贯注地盯着高音喇叭,跟着军号声,一声接一声地高声吼叫着,号声停,它的吼叫声也跟着停了,一天要是放10次号,它也跟着吼叫10次;平时不放军号时,它从不连声吼叫。官兵们说“阿黄”神经过敏,一听见军号响,就像是在接受首长检阅。

“阿黄”总是跟随响起的军号一起吼叫,想必有些原因。为弄个明白,我找到老边防、前指总指挥李银堂中校,他说:“这条狗以直立的‘军姿’跟着军号吼叫已有五年多了,怎么回事我也弄不清楚。”

“我们这里的狗,跟战士一样自觉,每天只要出早操的军号声一响,院内的7条狗都会自觉地早早跑出来;部队开始集合,这几条狗也自觉地排成一列站在部队后面。部队早操完毕解散,狗也跟着解散。每次开饭,这几条狗总是跟着部队卧在食堂门口,等待分发食物。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这几条狗都十分自觉地卧在自己的岗位上守门,从不乱跑。战士们都说边防上的狗没训练,全靠自觉养成!”他还动情地对我说,“边防官兵同狗的感情深着哩!你别看边防上养这么多狗,我们还从未发现有哪一个连队、哨卡把狗打死吃肉的,即便是在缺粮断菜的日子里!”

这话我信,我曾目睹过。我们刚开始到昆仑山施工,住在这个团前指通信连二楼时,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好一阵狗哭声。据通信连官兵讲,这条狗已经有13年的“军龄”了,以前从不哭;刚开始哭时,他们制止了几次,但不生效。后来连队干部总是讲,狗哭是件不吉利的事,干脆把狗杀了埋掉;说归说,可这事谁也不敢轻易做主。最后,连队干部决定由全连官兵举手表决来定这条狗的生死,结果以少数服从多数未获通过。

我在昆仑山上三十里营房的几年中,从未发现哪“家”的狗串过门,这虽然与长期封闭、寂寞、孤独、压抑的生活环境有关,但我想主要还是这些狗已适应高原、根植边防了。

要是那些一直在山下长大的狗上山,情形就决然不同了。1998年7月,我们部队在山下某军犬训练大队内部价买了一条高大威猛、形似黑驴的军犬,取名“黑驴”,带到三十里营房,上山的第一天,它新鲜得到处乱跑。可能是这位“洋朋友”长相太丑,也可能是这里的狗从没有串门的习惯,结果无论串到哪“家”都不受欢迎,惹得哪“家”的狗都追着它朝死里咬,将它赶出大门外,为此,各家还意见纷纷。

第二天,我们只好用铁链将“黑驴”锁住。第三天,它就熬不住了,急得“汪汪”地吼叫着不停,眼泪都吼出来了。次日晚饭后,我们实在是不忍心,便把它放开了。此时,已尝过周围同类厉害的它,再也不敢独自朝外跑了,只好围在我们身旁团团乱转,不停地撕扯着我们的衣边,缠着带它出去玩。我们把它带到门前喀拉喀什河边,它兴奋得像个小孩似的又蹦又跳,还让给它洗澡,不停地在浅水区和河边奔跑。此后,只要将它锁住,它就吼叫着不停。反正它也不咬人,任它去吧!后来我们再也没有锁过它。

这条“黑驴”实在是耐不住寂寞,不出一个月,它就人不知、鬼不觉地同周围的狗朋友们厮混熟了,晚上居然还敢串门,同它的“朋友”睡在一起。

后来,奇迹出现了,在它的煽动下,三十里营房周围部队的十几条狗,竟然在凌晨4时左右从各自防区跑到门前新藏公路上“联欢”,相安无事、十分精神地撒着欢,相互追嬉、打闹,或悠闲地在大门前的那条“南京路”上散着步,白天它们一个个愁眉苦脸、无精打采的情形,此时全都荡然无存。玩上一小时左右,又自行解散,回到各自防区。害得我为观察它们这一行动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每当我同老边防们谈论起此事时,他们都感叹地说:“这是从未有过的!”

生活在特定环境,产生出的是一种特殊感情。用边防官兵的话说,他们同狗之间的感情,那真是生死相依的昆仑山那样厚重、坚定的感情。

某通信总站驻昆仑山边防前指张处长告诉我,有一年冬季,一天夜晚死人沟至多玛段通信线路突然中断,红山河机务站站长张关申奉命带领维护小组顶风冒雪前往抢修。由于高寒缺氧,过度劳累,第二天下午,当他们检修好线路返回,在翻越距机务站仅有2公里的小山时,一个个瘫倒在山坡上爬不起来了。这时,碰巧机务站的狗发现了他们,狗狂叫着一溜烟往站里奔去,跑回站里,不停地“汪汪”直叫,声音都变了调,硬是把站里官兵带到现场营救,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年,在某边防团,官兵们给我讲述了一个他们团神仙湾哨卡几条狗的事。时间久了,故事中的人物姓名我记不得了,但那几条狗的故事让我至今难忘。

说是1980年,这个边防团驻喀喇昆仑山神仙湾哨卡的连长,让下山治病的连队文书回哨卡时带条狗上来。文书上山时用皮大衣包着4条胖嘟嘟的小狗娃带回到神仙湾哨卡。官兵们整天逗着小狗玩,去巡逻时也带上这4条小狗,人狗不离。4条小狗在与官兵相濡以沫守边防的日子里,形影不离地慢慢长大了。

次年,哨卡官兵换防下山,离别时,连队文书抱着这4条狗痛哭了一场。狗们一会儿用舌头舔舔文书的脸颊,一会舔舔他的手背。文书怕狗追他们,事先把狗都给拴了起来,让这4条狗继续陪伴新换防上哨卡的官兵。

出发时,连队文书站在车大厢里,看见这4条狗两腿直立,高昂着头,绷紧了绳索,狂叫着、双眼泪汪汪的直视着他。那一刻,连队文书流下了难舍的热泪。

第六天的下午,连队文书一行换防下山的官兵顺利到达山下的边防团营区。次日凌晨2点,文书在连队营房门前站哨。突然,他听到十分熟悉的狗的哼唧声,便循声望去,模模糊糊地看见有几条狗在连队食堂门前偎依着。他打开手电,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山上哨卡的3条狗。此时狗也看见了他,摇晃着身子直奔而来,亲切地偎依着他,亲热地哼唧着撕扯着他的裤腿。

突然而来的这3条狗,让连队文书很意外很惊喜地紧紧搂抱着,顿时泪流满面。连队文书立即叫起了连长,2个人、3条狗,相拥而泣。这动静也惊醒了熟睡中的战友,他们发现这3条狗已经遍体淋伤,瘦得不成样子了。500多公里的山路,6天时间里,这3条狗从风雪喀喇昆仑神仙湾哨卡一路追寻过来,简直令人难以想象。后来,山上哨卡官兵得知丢失的狗追回到了团里,来电一致要求尽快将这3条狗送回哨卡上去。

耳闻目睹了昆仑“军狗”一个个充满兵味人情味的故事后,我被深深地感染了,从内心里喜欢上了它们。

朋友,如果你有机会踏上喀喇昆仑边防哨卡,见到这些随官兵们一起守防的忠实“军狗”,我想一定会比我有更深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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