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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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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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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萤火

初夏,家乡豫南小村新湾俨然水乡,野高低参差,草木葱茏,植物们竞相开枝散叶,大小错落的水稻田里,秧苗碧绿而富有生机,清爽的风吹过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送来缕缕禾香。

家乡的夏季炎热、多雨潮湿,留给我最深的记忆是酷热难挨。吃过晚饭,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拿着蒲扇出门找地方乘凉去。稻场、井台、家门口的塘埂上、凉爽通风的地方人最多,也热闹。那时村里还没有通电,没有人愿意闷在漆黑、蒸笼似的小屋里。乘凉的人,三五一群在一起,摇着蒲扇,扇着凉风,驱赶蚊虫,你一言我一语地拉呱闲聊。

晴朗的夏夜,我经常跟着母亲在家门口的塘埂上、井台边乘凉,听着母亲与邻居们拉呱闲聊。田野里的蛙呱声,和着蝉鸣、昆虫嘶鸣声,此起彼伏。天上的流星不时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从银河当中飞了出去。如此美丽动人的夜色里,我们这些小孩子玩性大,都坐不住,吆喝着结伴疯跑在村子或田野里玩耍。

稻田里、小河边,无数屁股上挂着灯笼的萤火虫像个小幽灵,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忽明忽暗发着光亮飞来飞去,诱得我与玩伴们拿着破蒲扇跑到田埂上去扑打、捕捉。之所以拿上破蒲扇去扑打萤火虫,是因为破蒲扇有很多空隙,扑打萤火虫时没有多少阻力,很容易将萤火虫拍在地上。而好蒲扇扑打萤火虫时阻力太大,萤火虫容易顺势被风给扇跑了。那时还没有读过杜牧的“轻罗小扇扑流萤”的诗,现在想来,时所玩耍的情景竟与杜牧诗里描写的景象大抵相同,只不过扇子不同罢了。

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流萤。这是我儿时沉迷夏夜的两大缘由。夏夜里,皎洁的月光下,繁星闪烁,去稻田里捕捉萤火虫,玩萤火,是至今褪之不去的欢快记忆。萤火虫特别灵活,飞行速度很快,而且还飞得很高,想轻易捉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时候徒手也能抓到,捕抓时,我跳起来,纵身一跃,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勾,顺势将指尖的萤火虫关进半握的空心拳头,再把它装进玻璃瓶里。

一晚上下来,我能捉到几十只萤火虫。萤火虫有一股草腥味,隔着透明的玻璃瓶,借着淡淡的月光和它们发出的丝丝亮光,我能清楚地看到这些体型很小、有着红黑斑点美丽甲壳的可怜虫,正惶恐地爬行在瓶壁上。仔细瞅着它闪闪发光的尾部,对这种相貌并不出众的小昆虫,很是惊奇,不明白这小小的飞虫为什么能发出这种神奇的光。它间歇性地一明一暗,似乎在积蓄着力量发出那微弱而美丽的光亮。

荧光,点亮了乡村夏夜的寂静,也照亮了我儿时的心灵,它给我带来过快乐,也给我带来过抚慰和温暖。记忆犹新的是,当夏夜我独自在田野里行走胆怯时,是流萤陪伴着我,是荧光给我指路,让我不再那么孤单与害怕。

儿时,母亲多病,有时深夜母亲犯病,父亲让我去请医生。当时,我们大队有两名赤脚医生,家住在大队部的东西两头,但都与我家相隔着一条小河。那年夏季的一天深夜,母亲病情加重,父亲叫醒正在熟睡的我,到河对岸去请医生。那时我十三岁,记得那名赤脚医生姓舒,人很热情。从我家到舒医生家有五里地远,走得都是稻田间的小路,还得穿过三片坟地,我又没有手电,经过坟地时,吓得我根根头发都要竖起来似的,好在一路上有一群群萤火虫在身后追逐着我,这熟悉的萤火虫就像是我的玩伴,用荧光为我照路,在无人的深夜里陪伴着我、给我壮胆。当我请上医生,背上医生的小药箱,往家里回返时,望着田野一闪一闪的荧光,我对萤火虫充满了感激。

那时,在我这个乡村少年心里,萤火虫不是虫,而心灵的烛火,夏夜的明灯。夏夜,我时常手握萤火虫的玻璃瓶,在村子里疯玩欢跳地唱着儿歌:“萤火虫,点点红,好像盏盏小灯笼。萤火虫,亮晶晶,好像会飞的小星星”。玩了,就将装有萤火虫的玻璃瓶子挂在床头上,伴着稻田此起彼伏呱呱的蛙鸣声,很快便坠入星斗满天五彩斑斓的梦境。

儿时贪玩的我们,有时将捕捉的一只只发光的萤火虫装进洗净的空墨水瓶里,在黑暗中捧着钴蓝色的光,在田野间嘻嘻哈哈地疯玩。玩上一会儿,在田埂上倒空墨水瓶,刹那间,头顶布满繁星。目睹着一尾尾飞动而出的闪烁萤火虫,夜里一直靠煤油灯照明苦读的我更加觉得光明的可爱。

中学时代,老师为了鼓励我们用功读书,经常给我们讲“囊萤夜读”的故事:说是在晋朝时,有家贫学子车胤,每到夏天,为了省下点灯的油钱,捕捉许多萤火虫放在多孔的囊内,利用萤火虫光来看书,最后官拜吏部尚书。这故事对与车胤有相同的想法的我,产生了共鸣。夏夜,我模仿其法,捕捉来的萤火虫装入透明玻璃瓶里,当作油灯照明读书,那绿萤萤的萤光忽明忽暗,书读上不一会就字迹模糊起来,看得久了,两眼生痛,坚持几天,便彻底放弃了。

萤火虫伴着年幼好奇的我,然心里一直有个结:这萤火虫是怎么来的?它们吃什么?妈妈说,萤火虫是露水变的:父亲说,萤火虫是腐草化的;有村民说,萤火虫是牛粪变的;有老人更夸张地说,“萤火虫是星星下凡”。这些说法仍让我不明所以,我的思绪常常被这些美丽的说法摇曳着。还好,村民们对吃食的说法是一致的:萤火虫是一种有益于农事的昆虫,它以各种伤害稻麦的害虫为食料。这使得本来就对萤火虫有一种特殊好感的我,对萤火虫的感情更深厚更深刻了。

长大后,读古书方知白日听蝉、黑夜赏萤,乃文人最心仪的暑乐。不独我对这夏夜发光的小小萤火虫偏爱和关注,古人对这夜之精灵的注视和美学欣赏,早已成雅习。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町疃鹿场,熠耀宵行。”这是《诗经·豳风》里的景象。一位思妻心切的戍边男子夜途返乡,替之照明的,竟是漫山遍野的流萤,多美的回家路啊!这景象,让我这个戍边祖国新疆的游子,在那年探亲、夏夜步行田间小路回家时,忆起往事,有过亲切的感受,引发了我的强烈共鸣。

还有,明朝汤显祖的“冷露流萤湿不飞”唐朝韦应物的《玩萤火》:“时节变衰草,物色近新秋。度月影才敛,绕竹光复流”;虞世南的《咏萤火》:“的历流光小,飘摇弱翅轻。恐畏无人识,独自暗中明”;南宋陆游的“扑得流萤露湿衣”……这小小的闪闪流萤,早已被历代文人骚客吟诵得如此光辉灿烂。

这些在唐诗宋词中频频出现的美丽意象,曾经熟悉的扑流萤、玩萤火的温情夏夜,一直珍藏在我军旅新疆几十年的记忆里。二〇二一年六月母亲去世和母亲周年忌日,我先后回到家乡的日子里,夜深人静常常一人忧伤地独坐屋外,蛙鸣声此起彼伏,望着屋旁边那片熟悉的水稻田,眼前蓦然出现了许多光点,那久违的忽明忽暗翩翩飞舞的萤火虫,一下子勾起了我儿时的美好记忆和遐想,仿佛母亲仍伴在我身旁,消夏纳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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