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天山中段、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静县北部山区,有一座被群山怀抱的山谷小镇——和静县巴伦台镇。
我对巴伦台的感情,要追溯到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1986年军校毕业,21岁的我背起行囊,踌躇满志地从山城重庆来到巴伦台,在这里的驻地某部队一干就是8年,这里俨然成了我的第二故乡,至今每每想起,就会荡起情感的涟漪。
巴伦台,蒙古族语为“红柳遍布山谷”的意思。公元1771年,迁徙到伏尔加河流域游牧的蒙古族土尔扈特部,在首领渥巴锡的率领下,历时半年多、无比坎坷地毅然决然东归回到朝思夜想的祖国。土尔扈特部是史称卫拉特蒙古四部之一,卫拉特蒙古四部是西部蒙古族的总称。两年后,清政府将回归到祖国的南路旧土尔扈特部安置在水草丰盛、气候适宜、资源丰富的如今新疆和静县巴音布鲁克草原。南路旧土尔扈特部在为其部众划分草场和居住地的过程中,一众人员疲惫地来到这狭长的山谷前,只见河滩山脚下长有茂密丛生的红柳,便惊呼:“依木沙合勒克巴伦格!”翻译成汉文就是“这么多茂盛的红柳呀!”巴伦台一名缘此而生。
巴伦台是一个以蒙古族牧民聚居为主的天山小镇,距离和静县城60余公里,平均海拔2000米,虽然人口不多,但面积却大得吓人,东连托克逊县,西接新源县,北邻乌鲁木齐市,占地3000余平方公里,仅天然草场就有300多万亩。
那里有山有水,高山融雪汇集成清澈透明的溪流,在路边山涧里奔腾不息。平坦的谷底,草木茂盛,古树枝繁叶茂,生机盎然。虽然地处偏僻的天山腹地,但它当年却是通往南北疆的铁路、公路交通枢纽,南疆铁路在这里设有火车站,216国道和218国道在这里交会形成东、南、北三岔路口。沿巴伦台镇往北走,从右边公路穿越胜利达坂可到乌鲁木齐,从左边公路穿越巴音布鲁克草原可达伊宁。在独库公路未开通之前,这里是南疆通往伊犁的必经之路,也是库尔勒通往乌鲁木齐的终南捷径。因为这一交通要道地位,使这个小地方被标注在中国交通地图上。
上世纪80年代的巴伦台镇,一线天峡谷中的公路就是街道。街道旁房屋后,有一条四季清澈、水声潺潺的小河穿过,河滩上长满了柽柳和古榆树。我每次去巴伦台,有车坐车,没车步行,一条坑坑洼洼砂石公路来回有10多公里,汽车开过,后面扬起一条“土龙”。在不宽的街道两旁,白杨树耸立,分布着镇政府、派出所、医院、中学等乡镇应有的机构单位,供销社的百货商店成为镇商业中心,商铺饭店皆为砖土平房。火车站建在镇中心一侧的半山腰,面积很小,高高的几十级台阶下,砂石地面的小广场上,露天台球桌、小商小贩的吆喝声,街道上一匹匹高大膘壮的枣红马“嘚嘚”的马蹄声,往来的汽车喇叭声,还有火车通过狭长山谷时发出的轰鸣声,使这宁静的山沟小镇充满了别样的生机和烟火气。
这里的蒙古族牧民,人皆善骑,不分男女皆好饮酒。我常常看见三五匹马拴在巴伦台镇百货商店门前,几个牧民围站在商店内,端着大碗喝着散酒。冬季,在镇上临街的小商店里常见有蒙古族妇女,她们裏着羊毛头巾、穿着长裙、长靴,三五人聚在一起,把马匹拴在店门外,围倚在店内水泥柜台旁聊着,柜台内置有一口盛满散酒的大缸,柜台上放着一只大碗,只见一名妇女用手指了一下那酒缸,售货员便意会,拿起酒提子从酒缸里打出一提散酒,倒进大碗里。那酒提子是一个铝制的敞口圆筒罐儿、铁制的提手,一提子酒就是一大碗。只见这名妇女给每人分上几颗刚买的水果糖,端起酒碗递敬给年长者先喝一口,然后依次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吃着水果糖,一两圈下来,一大碗酒就被她们喝得精光。空碗放到柜台上,售货员默契地又从酒缸里打出一提子酒倒进碗里,她们轮递着一人一口的又喝了起来。就这样,她们喝着、聊着、笑着,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我能感受到她们相聚时的那种温馨与快乐。不一会儿,几大碗散酒下肚,只见她们相互拥抱,轻声细语的告别着,结完账,出门、飞身跃上马背,扬鞭策马而去……看得我直目惊口呆!
每年开春和入冬前,经巴伦台转场的羊群一批接着一批,羊群踏着细碎的步伐,从狭长的街道上漫溢过去,空气里弥漫着强烈的膻腥气和羊粪味。整个巴伦台,一片咩咩声……
别看巴伦台偏远,它却有过热气腾腾的过往。上世纪70年代,巴伦台不仅是国防重镇,还是工业重镇。在这个不起眼的山沟沟里,除了驻地部队多,还有两座颇具规模的钢铁厂——自治区钢铁公司和静钢铁厂与乌鲁木齐市跃进钢铁厂巴伦台分厂,以及数十家集体的、个体的釆矿企业。穿越巴伦台的南疆铁路,从1971年开始施工到1984年正式通车,数万名铁道兵和工程兵会集巴伦台,修铁路、打山洞,那是巴伦台最红火的年代。那时的公路是砂砾石路面,来往运送物资的卡车掉下不少铁钉搅进路面砂石中,加之路况又差,常常有车辆轮胎被扎破放气。人们开玩笑说“到了巴伦台,就得扒轮胎”!
十多年后,铁路修好了,山洞打好了,大部队都走了,巴伦台又恢复了宁静。巴伦台镇街口铁路桥下那一二十座烈士的坟茔,就是建设巴伦台和南疆铁路的解放军战士牺牲奉献的见证和标志。他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注视着南来北往的列车……
当然,让巴伦台声名远播的不仅仅是这些,它还是蒙古族僧俗群众的圣地。这里是土尔扈特部自渥巴锡东归后第十二任汗王的夏令行宫和五世生钦活佛诞生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它是新疆喇嘛教四大庙宇之一、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最大的藏传佛教圣地——巴伦台黄庙的所在地。
黄庙,蒙古语中名叫“夏勒苏木库来”,意为“黄教圣地”,素有“小布达拉宫”之称。
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由当地的蒙古族汗王耗资黄金500万两,从内地聘请能工巧匠修建了黄庙。当时,光绪皇帝曾为它赐名“永安寺”。但是人们还是习惯称之为黄庙。
每年黄庙都会举行盛大宗教节日麦德尔节(即弥勒佛诞辰)。麦德尔节,时间为农历正月十五,是一个宗教节日,卫拉特蒙古自古以来把这一天作为麦德尔佛诞辰,视为吉祥之日,举行庆典活动。
我在黄庙观看过的最隆重的一次庆典,要数第十世宫明活佛的坐床典礼了。
九世宫明活佛转世灵童阿拉西,1991年1月12日出生,新疆和静县巴音布鲁克区巴音乌鲁乡扎克斯台牧场人。1994年7月3日,第十世宫明活佛的坐床典礼在黄庙庄严而隆重地举行。十世宫明在剪发、取法名、受戒和宣布为活佛的批准书等仪式后,最终完成了确认灵童转世的手续,法名全称是:十世宫明·洛桑土登丹碧久美活佛。后来,十世宫明活佛去和静县城上学。如今算来,十世宫明活佛也该有33岁了。
在巴伦台生活的日子里,工作、训练之余,我常去老巴伦台那条山沟里游玩。那里是一处天然森林公园,在东西长20余公里的绿色谷地中,有浩瀚缥缈的云海、清澈见底的山泉溪流、千姿百态的松柏、郁郁葱葱的红柳、绿茵茵的草场,气候十分怡人,很是宁静与温馨。每年5月,整个山沟盛开着一片片粉白的杏花,云蒸霞蔚、如梦如幻。
巴伦台似乎没有正经的春季,当天山南麓的杨柳翠绿,杏花、梨花怒放时,这条山沟仍深睡在冬季里,到了春夏之交的四月,给这山沟报春的是一场厚厚的大雪,年年如此。
大雪是山沟的“血浆”,雪化后,树木、野草才露出嫩嫩绿尖,巴伦台人在夏季里才盼来春色。
夏季的山沟,风和日丽,天空湛蓝,凉爽极了。这里干旱少雨,在秋季受西伯利亚冷空气影响,才偶降几场大雨。下雨时,山沟俨然一座大氧吧,连空气都是甜的。雨后初晴,天空出现巨型彩虹,有时是巨型双彩虹,横跨于峡谷之上,山沟隐匿在一层薄薄的云海中,两侧的奇山异峰被云雾缠绕,分不清是山在移还是云在游,景象唯美浪漫。
巴伦台的沟谷里,藏着数不清的美景,也有许多长在深山人未识的野菜。部队营区道路两旁绿化林带里,种的全是低矮的小榆树。夏秋季节,每次雨后初晴时,林带丛里、两边地面上鼓起一堆堆小土包,用手轻轻扒开松软的土壤,一股微微的芳馨扑鼻,一窝洁白的圆蘑菇露出,煞是喜人,经常一窝就是半公斤左右。每次采完蘑菇,我都注意保护好根系,并用土埋好,下次雨后还会有一窝蘑菇生长出来。我们掌握采蘑菇的时机,雨后太阳出来一个多小时后,蘑菇长在地下还未外露时,特别肥嫩、鲜美。我们采回蘑菇清炒,或用蘑菇炖羊肉,真是既鲜甜又浓香。
巴伦台附近一条叫岔子沟的山坡上野蘑菇较多。岔子沟雨水充沛,山上苍松翠柏,长满了自然植被,几场润雨下过,几番暖阳照过,山上的野蘑菇纷纷钻出地表,松林下、草坪上,松树蘑菇、丁字蘑菇、伞状蘑菇多得喜人,去采一次就有一两面袋子的收获。夏秋季节采的蘑菇太多吃不完,我们就晒成蘑菇干,或切成片晒干,储存着冬季食用或送人。
岔子沟地表湿润无污染,生长的野菜格外鲜嫩清香。夏秋季节,沟底长满野韭菜、沙葱、野苜蓿、野椒蒿、马齿苋、苦苦菜、灰灰菜。巴伦台河里生长有一种细长、无鳞、灰青色并杂有暗色斑纹的小鱼,刺多但味道鲜美。遇有山外客人来,我们摆上一桌特色的“沟菜”:油炸小河鱼或椒蒿焖小河鱼、野蘑菇炒肉片、沙葱炒鸡蛋、凉拌灰灰菜……每次客人都吃得啧啧称赞。
岔子沟独特的地理环境不仅给繁茂的野草、药草和树木提供充足营养,也为牛羊生长提供了富足的饲料。沟里放养着成群成群的牦牛、山羊和绵羊,山峦的草场,归野性强、体力大的牦牛占领;沟涧沟壑沟脊的草场,由动作敏捷、攀山越涧能力强的山羊占有;沟底宽平的草场,由体胖憨厚的绵羊拥有。沟里牛羊或爬山或遇野兽逃命,把肢体练得灵活发达而肉质鲜嫩,成了烹制风味牛腿、羊腿的上等原料。
巴伦台,这方天山重镇正被时间赋予新的内涵,如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美丽嬗变。崭新的218国道早已取代了昔日尘土飞扬的砂石路,楼房多了,街道亮化了,处处洋溢着现代城镇的气息。虽然,新修的南疆铁路因直行绕开了巴伦台,巴伦台在人们的视线中有所淡化。然而,随着乌尉高速公路即将建成通车,还有国道218线那拉提至巴伦台公路改扩建工程竣工,相信巴伦台这一交通枢纽,必将再现当年的喧嚣与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