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蟑螂,属昆虫种族。
由于不能唱歌,所以名声并不响亮。在三亿两千年前的石炭系时期,蟑螂是地球上的“先知者”。我的祖辈曾经以自己的耳目,成功进行了一次次有效的逃亡。蟑螂是地球上历史最早的动物,比人类早诞生几亿年。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他是一个挖墓人(为活着的蟑螂准备死去的墓穴)。他喜欢这份工作,把头深埋在墓穴中。毫无疑问,他的工作给了他快乐而善良的性情。
我出生在九月。是一名早产儿,比预期早出生了十五天。没有肌肉,瘦弱是我特征。按理说,像我这样的体质很难存活下来。我母亲说,由于蟑螂家族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和生存能力,所以我才平安无事,而且有了现在强壮的身体。这点我得感谢先辈,感谢我的母亲。
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并没有征兆,他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发烧了。躺在床上,望着星光灿烂的天空,通过一轮秘密月亮,我看见光波流动下的天空,沿着巨大的楼梯台阶,父亲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的样子很可亲,笑的样子很可爱。
我在母亲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到了野心放荡的年龄。开始学会跟在母亲的身后外出觅食。母亲一路会给我讲很多神奇的故事,“神,神来了。”这种愉悦就会把你带上理想和崇高的山峰,比较起来,其它欢乐是多么的苍白。于是,母亲在我的心里是高大的神。
这是义宁州(一个县城的名字)东头的荒野,几棵老槐树在商量着什么。我不懂树的语言,但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陌生。我与树相处的这些年里,我们融洽地处为一体。太阳已经西沉,从树的身后照过来,因此我只见看到背影面,色调很深,几乎分辨不出腰在哪儿。由于金黄色衬托得十分鲜艳,因此这片粗犷的荒野变成了水墨画。秋季会有很多人来这里玩,用相机捕捉自然间的诗意。
夜很黑的时候,我会趴在窗台上,仰望天空。我想再看到父亲那种慈祥的脸,这一切好像仅仅是我个人的意念,无论多么虔诚,再也没有看见梦幻中的希望。
母亲很会揣摩心事。只要我想什么,她都能猜透。我不知道这是母亲的天性,还是善良女人的本能。母亲平常总是和我说,人要学会自己长大。我讨厌母亲和我说这样的话,她说话的时候,我装着一副十分生气的样子。无论我觉得多么委屈,她的话也不会停顿下来。
作为家庭中惟一的男人。我渐渐感觉自己有义务承担相应的责任。我的背上有个铠甲,很坚硬,这是用来防护躯体的。有了这个铠甲护体,所以即使被大象踩在脚下,也不会丧命。当然这只是我理所当然的认为,也许真正让自己平安的不是铠甲。
同植物一样,昆虫也拥有旅行装置的。数目庞大的家庭成员就可以迅速向外扩散,每个家庭成员各据一方而不至于伤害到邻居。中秋节那天发生的事情,那是我用铠甲抵挡不了的。有人确切地说,几辆硕大的挖机,朝老槐树的头顶压下来。本来就腿弱多病的老树,一声爆响倒在了地上。而此时,我和我的母亲正在睡午觉。这种突如其来的“地震”,把我的家庭顿时化为虚土。我的家庭被彻底地侵蚀。
幸运我们有铠甲护身,加之敏捷才逃过了一命。
我们搬了几个家,每次刚刚安顿下来,不是挖机,就是推土机,总之到处是机声隆隆,追赶着朝我们步步紧逼,像是要把我整个家族从地球上灭绝。母亲说,看样子没有这么简单。母亲说这话时带着疲惫和忧伤,我们虽然敏捷,但是脚步很小,她担心我们始终没法逃出魔掌。
我听到了伙伴们的哭喊和求救声。我大娘宁死也要护佑家园,她的可悲下场是活埋。还有团结抵抗的,最终的下场也是黏成肉酱。而幸运的逃亡者,不是小人,是抉择后的理想判断。更是对生命的尊敬和对家族的责任。
终于又有了新家。这是我们逃亡了好几天才寻找到的。实际上是一个临时的避难所。我们蜗居在一栋不算旧的机关大楼的墙角里。母亲把我们重建的家打扫得一尘不染,满桌子都是我最爱吃的东西。吃饱我就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心满意足地醒来时,母亲已不在身边。想起这些天来的逃亡,我犹在梦中。
前天晚上,母亲拉着我的手一蹩一蹩地往前跑着。母亲的腿脚毛病是我出生时就有的,每次遇上紧急的事情她就满头大汗。后面的推土机在不停地追赶我们,推土机只要走一步,我们就得跑万步,不,甚至是几万步。我们想努力逃脱它的追赶,任由我们怎么奔跑,似乎都在它的掌控下。锋利的齿轮一旦从我们身体上滚过,我们的身体顿时会崩裂为碎片。母亲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再朝一个方向奔跑,这才从齿轮下逃窜了出来。
我怀疑那些日子我的身体变成了一只蝴蝶,一切只剩下灵,而没有形,十分得意。我的奔跑能力和防卫能力都是一流的。
街头的重阳木叶绿得发黑,旁边两棵银杏树的叶子像一只飞舞的浅绿色蝴蝶。我和母亲朝着楼房的方向奔去。
我看到了母亲留给我的字条。母亲说她出去一会,马上就会回来,叫我哪也别去。如果她回来我不在的话,她就会发脾气的。
我静静地趟在床上,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我在等着母亲的回来。甚至还想着她会给我带回来什么好吃的。我不记得等了多久,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我忍不住想呑下那张白色的字条。那种饥饿,感觉要人命。感觉整个人就像是要飞起来了,像是要变成银杏树上的浅绿色的蝴蝶。
我闻到了美食的香味。我是从黑得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发现暗门的。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气力,从一楼一直爬到了九楼。这栋楼总共有多高,我不知道,我想象不出是谁在这处工业不发达的小城,盖了这么一栋高大的楼房。
就在我爬行的时候,一股热流像是山洪爆发朝我挤压过来。我使出全部力量,抓住了绣钉的冒扣。我想逃回去,我知道这不太可能。也许我那个安全的家,难以逃离灭顶之灾。我最大的庆幸就是此时母亲不要回来,不然她那瘦弱的身体不死也会丢弃半条命。想到这,我浑身冷得发抖,身体像掏空了一样,思维里全是泡沫样的白云。我几乎是本能爬进这个楼层的,然后又本能地躲藏在那个黑暗的角落,或者还本能地寻找另外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总之,我得满足自己的胃,迅速回到我的居所,我还得给母亲带上一些美食。这些天来,东奔西跑,她必定被无限扩张的压力脱去一身肉。
然而,所有的感知都是不靠谱的。我根本没法接近食物,最多只能闻闻散发的香气。一只硕大的玻璃柜,把整个食物罩住。锤,夹,锉我都用过了,小腿上锯齿明显损伤。这让我既愤怒,又失望,饥饿感也随之愈加强烈。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一连数日,这个家都是空荡荡的。
夜半很深的时候,我正做着梦美。听见了钥匙插进锁内,咔嚓开门的声音。我像是搂抱着某一个偷情的女人,有些惊惶失措,思维出现了不正常的表现。慌乱地爬到了黑色的凹处。
庆幸没有立马开灯,要不然我逃跑的过程就会暴露在灯光下。
我感觉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黑暗的房间里,男人脱光了衣服。女人也已赤裸着身体,她静静地趟在那,等待那莲花插进自己的身体。她的小腿开始招揽他的腰际,小巧的身躯埋进了他的怀里,好想要他吞噬她。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离开了房间。有些恋恋不舍。
“晖哥。”女人说。
“你上次说的夏路源的那块地,现在有些眉目了,但还不能确定是否要公开中标。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栋楼房不会拆的。其它的,三天内必须推平,包括对面的小山丘。”男人说。
女人似乎有点不解。“难道咱们就只有简短的性和工作吗?”
男人摇了摇头。
“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把那些钱存进银行。你可以拿出部分,买几件毛衣回家。”
“真的假的?。”女人一脸的疑惑。
“任韦,你不知道吗?我想通了,我这辈子混到县长这个位置,图个啥啊?”
“图个啥啊?”女人轻声问。
男人还没有回答。女人的电话响了。“是他打来的。”
“别接!”男人说。
“不接他会起疑心的。”他压在她身上,本来无下来的打算,她推不开他。他还是起来了,让她去了客厅。
我忽然发现女人好可怕,仿佛天生就是演员。可必生没有碰过女人,这使我对女人的天性演技感动畏惧。
女人挂上电话,刚走到门口,又跑了回来。猛烈地亲吻着男人。吻他的胸部、脚裸,甚至脚趾。她似乎有着许多难以表达的情感。“我好喜欢和你做!好像有点糟糕,我可能离不开你了。”之后,男人和女人没有再说话,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做着,直到男人发出呼噜声,女人才悄悄地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我顿时感觉这个男人万恶不赦。在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我都会发现男人会领着女人回来。有些被他玩弄一番就悄悄地离开。有些却干净地保持着一尘不染的距离。
我从黑暗中爬到床边。他趟在床上有着难以置信的瘦,没有任何的神秘可言。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仅仅像个街头的烂仔。他不是什么县长,只是个小丑,一个让人怨恶的混蛋。
那天是星期六,有个叫肖宝玉的常委来过。仅是县委常委,没有其它职务。肖宝玉来的时候,男人已经起床了。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还是遇上了难题。总之过了好久才开门。我猜测这是县长公开的家,要不常委怎么会找上门来。也许那个叫任韦的女人是他的下属,这也仅仅是我表象的猜测,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如此绝对的。之后的几天,我才发现是我不懂行规。来找的人是需要提前电话约见的,再者他不会随便开门,就算是门开着,没有经得他的允许,也不会有人冒失闯进来。
“肖常委来了。”男人打开房门。
“那块地我得向您汇报。”肖常委说。
“坐吧!”
“现在很多老百姓反映,说咱们搞建设破坏了生态。”肖常委说。
“宝玉啊,你怎么还不透呢?这事情还用得着说吗?。”男人很不高兴。“什么是大局难道你知道吗?我们的工作是要以大局为重。”男人特别强调。
“义宁州的发展已经滞后了好些年。书记在会上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必须在三年之内建设一个新城,这是死命令。”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那边的古树都是上百的。”他不情愿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上千年又怎么样?就算是上万年,也不能因此停滞了县城的发展。”
他大概意识到是这样的结果。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甚至有些恐惧。
“你先回去吧!这个问题到政府常务会上讨论。”
他离开了。走的时候我沉浸在悲愤中,居然没有留意到彼此的表情。
那个夜晚特别的黑,就像是乌鸦的毛织满了天空。人们把夜晚划归给鬼界,鬼在夜晚弄着磷火,煽动着树叶,雇佣着老鼠,甚至还会怂恿着蟑螂。
不知道为什么?我瘫坐在浴缸旁放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我身心麻木。好像是个断手残臂的人,感觉从未有过的无助。比毁灭逃亡还要无助,就好像整个人生此刻完全坍塌。除了哭泣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里有只蟑螂。”是女人的声音。
我意识性地朝浴缸的下水道逃去。但我发现,此时没有了逃亡的希望。下水道被一块橡胶蜡堵死。我胆怯地伏在原地,看着女人一点一点向我走近,我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稍不留神,便会一命呜呼。我是一只可怜虫,卑微得连一粒尘埃都不如。
我以为我会被火烧烤成灰。不,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打开水龙头,把我浸泡在滚烫的水里。静静地被高温蒸熟血脉。我好像看见了死亡的尽头。
女人的尖叫声终于恢复了平静。直到黄昏时分,我听见一名小男孩的声音,是名七八岁的小男孩。
“妈妈,我把蟑螂装在这里面。这是蟑螂的监狱。”小男孩发出清脆的笑声。
这是个绿色的盒子。上半部分是透明的,有着足够大的空间。我是俘虏,无论怎么挣扎和抵抗都无济无事。于我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展示各种各样的姿势逗小男孩开心。
小男孩咧着嘴傻笑着。简直就是个笨蛋。女人不在乎,在她眼里小男孩很聪明,她很幸福。
我感觉这个女人不是那天晚上的女人。她的脸虽然有些苍老,但身材保持得很好。有些女人就这么奇怪,即使岁月施加给她无尽的折磨和打击,她的身体却依旧保持着少见的韧性和圆润。
“妈妈,爸爸晚上回来吃饭的吗?”这是小男孩的声音。
“你打电话问啊!”
小男孩拿着妈妈的手机朝另外一间房跑去。
“爸爸。”小男孩的声音很甜。“你回来吃饭的不?”
“哎。又不回啊!”小男孩有些许不高兴。
“爸爸,我告诉你,我抓了一只很大的蟑螂㖿!”
“不,我要养着,我就要养着。”这都是小男孩的声音。
“爸爸怎么说。”女人问。
“爸爸说不回来吃,他说给我带喂蟑螂的食物回来。”小男孩天真地说。
男人是下半夜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满身酒气。嘴角处还残留着女人的口红,女人好像毫无察觉。
“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
女人还趟在沙发上看手机上的连续剧。
“哎,今天省移民办来了几位领导,陪他们去唱了几首歌就搞成这样。县城要开发没有人气搞个屁,不把山沟里的人搬出来,城镇化只是个空壳。”男人自言自语地说。
“快去洗澡吧!”
“嗯。”男人搂抱着女人的腰,慢慢地将手伸进了胸部。
女人侧过脸与男人吻了起来。有些贪婪,但很短暂。
“好了。快去洗澡吧!”女人推开了男人。
男人没有洗澡,一蹩一蹩地朝卧室走去。衣服也没脱,就这么倒在床上。除了有着打雷般的呼噜声,俨然像一具死亡的尸体。女人帮男人脱去了鞋子,扯了床丝绵被帮他盖上。
第二天一早男人就出去了。一直到黄昏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依然是满身酒气。不过比昨天晚上回来得早,酒也没有昨天晚上喝得那么醉。
小男孩还在客厅里玩着,不时会给关押我的囚笼送上美食。
“妈妈,爸爸回来了。”小男孩朝男人跑去。男人放下手提包,把小男孩抱起来。
“亲下爸爸。”
小男孩很乖。
“那上面是什么?”男人指着小男孩关押我的“囚笼”问。
“那是蟑螂的监狱。”小男孩笑着说。
小男孩把关押我的“囚笼”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除了这个“囚笼”外,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
“怎么可以养蟑螂呢?”男人对女人说。
“纪德养的。”纪德是小男孩的名字。
“我最讨厌的就是蟑螂,看见就恶心。”女人说。
此时纪德已经早早地进入了梦香。
“蟑螂呢?”男人问。
“怎么啦?”女人奇怪地看着男人。
“我得看看儿子养的蟑螂。”男人说。
“我把他处理了。”女人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看你明天怎么向儿子交代。”男人一本正经地说。
“放在厨房下的柜子里。我看见就恶心。”女人又说。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过这一想法很快就消失了,至少小男孩还在这里,着令我稍稍安心。
义宁州是赣西北典型的丘陵地带,土地不长粮食,农民只能种些果树。是国家级重点贫困县,大多数农村的青壮年都去了城市里打工。一些平原里的水田都荒着,那些果木就没有多少人打理。
男人的电话响了。“就这个月,九月之前听清楚了吗?这是县委常委会上定好的,东头荒野上的几棵老槐树不砍,四百亩地就等于荒废。”男人像头狮王命令着他的属下。
“爱慧,我现在出去下。”爱慧是这个女人的名字。男人挂上电话朝门口走出,走路的声音有些急促。
“怎么这么晚还要出去啊?”女人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一群老百姓在县政府闹事,说是东头那几棵老槐树不能砍。实际是住在周边的老百姓不愿意拆房子,以此为借口抵制政府。”
女人叹了口气说。“晚上早点回来。”
窗外的灯光都已点亮。在黑暗的夜幕下,光芒射向了苍穹,好像植物生长在不停地膨胀和繁殖,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浓重的黑夜,在无垠的夜空中,义宁州却是如此的渺小。
那天晚上男人一宿未归。第二天天明,女人带着小男孩离开了这个家。我大概知道已经是周一了,小男孩要回学校上学。不过从他那纠结的表情看得出,他很留恋爸爸的这个家。
“妈妈,爸爸去哪了?他怎么不来送我们。”小男孩说。
“乖,听话。爸爸很多事呢!”
“怎么每次都这么多事?”小男孩对爸爸表现得很不满。
我害怕小男孩把我带走,要是那样的话,我就没有了回家的任何可能。
“妈妈,蟑螂怎么办?”
“就养在这吧。”女人说。
“他会饿死的。”小男孩说。
“不会的。”女人安慰着小孩。
“我给他一点食物吧。”其实,“囚笼”里的食物足够我吃半年。
不过,我还真舍不得小男孩离开。我担心,他这一走,我随时可能死亡。其实,话又说回来。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在荒野上,我吃不到这么好的美食。
我听见了小男孩离开的脚步声。
南方的秋天依然非常炎热,即使是早晨。太阳刚从东边升起,空气燃着了一样。我闷在“囚笼”里有点要窒息的感觉。
不知道是谁进了屋。脚步声朝我这边来的。“这是你家养的蟑螂。”是一个女人。我的心揪了一下。女人脸上露出了白痴一样的笑容。
“哦,哦。那是我儿子养的。”是男人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的。
“哥,你说我那事能办得成吗?”女人问。
“坐,先坐下来再说。”男人说。“我这没有茶,那里有喝的,你拿自己喜欢的。”男人指着柜台说。都是五花八门的可乐。“冰箱里还有。”男人又说。
“哥,你说说怎么办嘛?”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谁叫你是县长?”女人说。
“县长就可以不讲规矩,胡作非为啊。”男人说。
“不就是一个字嘛?”女人靠到了男人身边,用胳膊挽住了男人。
“你这事容我想想。”男人说。
“好吧!”女人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哥,我今天晚上请你去喝酒好不好?”女人转过了话题。
“你说我一个县长和你一个姑娘出去喝酒合适吗?”男人一脸的疑虑。
女人再也没有说话了。
那天,我听见不远处传来老槐树悲惨的叫声。那声音让我的心灵和肉体有种难以抵制的撩拔。感觉整个时代都在追悔和惋惜,我的心头痛悔的是“毫无作为”。我懊悔自己不该贪图食欲,没有听从母亲的话。
现在还沉浸在凌晨,我俯视着漆黑的柜板。就像是在阴曹地府,一种阴气仅仅地把我包围。没有自由,没有愉悦,没有任何热量。我的身体曾经是多么的敏感,只要稍微抖一抖胳膊,快感就如潮水般涌动。现在我是个死亡的囚徒,一个表面上活着,实际上死了的囚徒。一切的美好只留存在我的记忆深处,我想起了骑在父亲背上在荒野上看月亮。
很长一段时间,窗外叽叽喳喳的。是鸟儿的声音。很古典,且富有诗意。我想,这一定是一只美丽的画眉。我尽情地想象着她的眼睛,眉毛,还有那充满诱惑的嘴唇。我想,她一定十分漂亮。也许在前世,我也是一只画眉。她知道我囚禁在这漆黑的柜台内,这才给我放歌,歌声有些悲凉,但我感觉很温暖。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许多次逃离的机会。那晚之后,有一种更为深刻的源于本能的东西吸引了我,只是我当时并不知道。我记得那天在舞台那束光的追逐下,那女人芭蕾式的旋转如风飘荡的树叶一般轻盈。那是她的灵魂吗?我试下了,脱离了肉身的灵魂就是自由本身,不受限制。那女人的肉身就像是舞蹈的灵魂,在男人的身体兴高采烈地跳跃着。尽管我的角色类似于第三者,但我依然很满足。这使我,对那个夜晚无比的眷恋。
南方的夏日,天空广大而明亮。远处喧嚣的噪杂声越来越近。让人很快就联想翩翩,我最担心的是这栋楼会突然坍塌下来。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段时间男人很少回来了,偶然回来,脸色也相当难看。
我的脑子停不下来,东拐西拐又想起了逃亡。想起那段高得不见尽头的隧道出口,想起那个天真的小男孩。可他不知道,我想的惟一逃亡的方式是咬破他的手指,然后他用力把我掷飞。那样,我就可以成功逃离。
时间在等待中总是慢的,我没有等到孩子回来。
那天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无论如何你得对孩子负责。”
这个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皮肤白净,比银杏白很多。她不是小男孩的妈妈,不是那天晚上做爱的女人,也不是后来来过的那个称男人哥的女人。
“你想怎么样?”男人紧张地问。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要我该得到的。你走了,我和孩子怎么办?”女人问。
“你怎么还不满足呢?”男人有些怨烦。
“满足了什么?她们为你生孩子了吗?”女人的声音很大,好像要让全世界的人听到。
男人对自己很不满意,自打了两个耳光。
“孩子还活着吗?他如今在哪?”
男人已安静下来,不过脸上恍兮惚兮的。
“你不要搞错了,你是逃不出我手心的。”声音有些模糊,不知道从哪而来。
我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时间过了多久。那个女人再来的时候,脾气突然变好。变得很平静。说话的声音很微弱,没有丝毫力气。
我没有再见到那个把我装进“囚笼”的小男孩,更没有见到那个属于这个家的男人。他们去了哪?或是趁我熟睡的时候回来过,没有了半点印象。我的心情从云端跌入低谷,落入无援的境地。脑子里各种年头涌现,我感觉自己死亡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想到自己死后不会有半点痕迹。
就这样我在焦急中度过了十多天。剩下的食物我已经咽不下了,我的喉咙一阵阵绞痛。剧烈的,像是炸开了裂缝。我不得不为自己的倒霉快乐埋单。
如今,我已经死去九个月,这是我回望人间的最后时光。我在这个“囚笼”里整整关了一年半有余。不,在灵魂的世界里,已不叫时光,时光已经停止了。我之后,也许会下地狱,也许会上天堂。我不知道,也不敢想。
多少年后,我从荒野中苏醒过来。我的母亲用和蔼的眼神看着我。远去是高耸入云霄的高楼,楼下的老槐树枝叶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