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美丽的餐馆开在鹦鹉街的尽头。你到餐馆门口第一眼就会看见墙壁上挂着的壁画,其实这不是画,是一张通过了加工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精神饱满的女人。女人看上不是一般的漂亮。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今年段美丽有三十岁了,至今还是单身。用段美丽自己的话说,不是没有追她的男人,每天红娘牵线的形形色色男人多如牛毛,但她都不屑一顾。她说:女人不一定要嫁个有钱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必须是个“潜力股”。他说的“潜力股”不是有爆发力,她是以此来作为推卸的借口。她比较喜欢感情丰富的男人,跟他生活在一起有着飘雪般的浪漫。
最近有两个顾客经常会来她的餐馆光顾,于是段美丽对他们产生了兴趣。年老的大约60来岁,年轻的小伙子与段美丽的年龄不相上下。年老的一看就是乡下来的,要么是城市里的搬运工,要么是乡下的犁人。皮肤黝黑的,双手粗糙的,头发花白的,留着的花白胡须也很别致。他穿着皱巴巴的、松垮垮的衣服,好些地方还缝补过。城市里除了那些蜷缩在小巷里的乞丐,在其它地方再也见不到这么寒酸的人。老人却表现得很自信,没有表现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年轻小伙子与老人完全不同,无论是从穿着还是气质都像个都市里的小白领。尤其那副黑边框眼镜,戴在鼻梁上显得文质彬彬的。脚下那一尘不染的皮鞋,看得出十分怜惜生活的作风。
老人和年轻小伙子每次来都是两碗饭,一盘萝卜或者青菜,和一碗黄豆汤。两碗饭2块钱,一盘素菜和一碗清汤6块钱,总共加起来才8块钱。这是餐馆的最低标准,用同样的钱吃不了其他的。每次吃完后都是老人主动买单,年轻小伙子没有买单的意思。他用有些抖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来,里面是一叠零碎的钱,连一张百元钞票都没有。然后一块两块地数,连数几遍才放心交到收银台去。
有一次,段美丽看见那个年轻小伙子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材料。她借着倒茶的机会瞄了一眼,第一页的顶头写着“起诉状”三个字。看着这三个字,她的心里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立马她就高兴了起来。在餐馆左侧一百多米处是县人民法院,而且隔三岔五有律师从门前经过。这些人都清瘦得有些清高。于是她猜测小伙子是个律师,老人是请年轻人打官司的人。有了这种推测之后,她对客人表现得更加热情了起来。她从小的梦想就是长大后成为一名高尚的律师,跟丹诺一样为公平、正义、良知而辩护。
为了验证自己的眼力,一次段美丽特意把一本刑事诉讼教材放在桌子上。她认为小伙子看到这本书一定会感兴趣,甚至还会拿起来翻翻。这本书她上大学的时候就从前到后几乎都背熟了,要真是那样她还可以考考他。从他身上寻找到自己为什么没有考上律师的原因,甚至还异想天开地认为他会点拔自己实现梦想。
几日后,那两名顾客又来了。脸色变了,变得就像是雷雨来临之前的云儿。那样子着实让人见了有点担心。老人的胡子明显又长了许多,显然没有梳理过。失去了往日精神,像是出海经历了一场大浪风险,两手都没有打到半条鱼。
“来两个素菜,一个清汤。”老人坐下后习惯地吆喝道。声音很大,却不响亮。奇怪!段美丽以为今天他们会吃得更少的。没想到多点了一个素菜,还要了一瓶啤酒。看来的确是有点不正常,段美丽远远地注视着他们的表情。
年轻小伙子端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气将一满杯白开水饮尽。然后又从口袋里掏了包香烟出来,香烟是刚买的,包装还完好无缺。自己刁了一支在嘴里,又抽了一支给老人。然后去口袋里四处寻找打火机,口袋里什么都没有。老人也摇了摇头,看来他们不是专业的烟民。段美丽从柜台上取了新打火机来,主动送了过去。
“你对法律感兴趣?”段美丽靠近桌子时,年轻小伙子问道。
“呵呵,我在大学里学的是法律专业。只是没能考取律师资格证,所以才在这里。”说着段美丽摊开双臂,表现出一副被迫无奈的样子。
段美丽说。餐馆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产物,父亲在去年不幸患癌症离开了人世。父亲走后,她继承了父亲的事业,把餐馆继续经营了起来。餐馆的生意实在太好了,这是父亲本分经营社会给予的爱戴。她不是舍不得丢弃父亲遗留下来的事业,最主要的是父亲生前依靠这份事业资助了几个贫困的孩子,每个孩子每年都要一笔钱来交学费。如果餐馆关了门,这些孩子就没有了未来。
听了段美丽的话,老人和年轻小伙子对视了一下,眼睛变得更加暗淡了。在他们眼里段美丽绝对不是一个很好对付的女孩,要不然她经营不了这么大一个餐馆。
段美丽猜测着,年轻小伙子一定是在苦思着帮助老人胜诉。而老人过于贫穷,也不可能请他吃西洋大餐。不过这仅仅是她个人的猜测,没有科学论据的东西往往靠不牢。
段美丽想,要是能够与这样的男人在一起,那必定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分。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律师的红颜知己,两人珠联璧合肯定能够为民平冤昭雪。
从这之后,她总想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他。她想两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要强大得多,要是那样他也就不用这么成天苦着个脸。可是她不知道怎样去做,她是个女人,女人总喜欢男人主动点。而他的表现总是让她失望,仿佛对她的情感没有丝毫感觉。
最近他们来光顾的时候,年轻小伙子总是与她闲聊一会儿,这让她高兴不已。与他说话的时候,她甚至发现自己的脸有点发烫,不敢正视他的眼神,只要一碰到他的眼神,心就会跳到嗓门。
年轻小伙子似乎是在了解段美丽的家庭背景,包括她家在县政府有什么靠山。总之问的一些问题都有点奇怪。段美丽根本没有去揣摩年轻小伙子的问话意图,她认为他是在详细了解自己的身份,看与他是不是门当户对。可她没有勇气告诉他,只要他娶了她就可以吃到西洋大餐。不需要挑着那些便宜的素食来点,所有的食谱他可以随便点,随便吃,不需要半分钱。
那天,段美丽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她想,把清汤换成肉饼汤。在肉饼汤里加一些青菜,当作青菜汤卖给他们。这样也算是间接改善他的生活。放有青菜的肉饼汤还叫清汤,价格与原来一样。即使不是门当户对,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在一起。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用心并没有取得年轻小伙子的博爱。也不可能取得年轻男人的博爱,因为他们方向是相反的。
汤端上桌子,就被年轻的小伙子发现了。他立马告诉了服务员,他们没有点这样的汤。这让段美丽很震撼。虽然自己的计谋失败了,但是她还是很满足。
忽然有一天,餐馆里来了一群人。这群人的到来彻底地改变了她的看法,甚至还有些无法接受。就像是电影里的特务,潜伏在自己身边居然还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不用说,这些人都是老人和那个年轻小伙子带来的,他们胸前佩戴着“人民法院”的胸牌。段美丽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她以为年轻小伙子是在帮她揽客人。把法院的同事邀到餐馆来吃饭,她立马就意识到自己的判断错误。厨师还坐在外面晒太阳,服务员去了市场买菜。现在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肯定与吃饭没有任何关联。“老板是谁?”法官问。“是我。”段美丽说。
“这照片是从哪来的?”法官指着墙壁上的照片说。“擅自把别人的照片拿来做广告,你们侵犯了肖像权。”“怎么侵犯了肖像权?”段美丽学法律的,知道自己惹上了官司。“我奶奶都去世几年了,你还把她老人家的照片挂在墙上,不仅侵犯了她老人家的肖像权,对死者也是极其的不敬。我们已经起诉了,要不是这张照片,你的生意有这么好吗。”年轻小伙子在一旁咄咄逼人。
段美丽顿时明白了,就像当头被人泼了一瓢冷水。看着眼前这个一直仰慕的男人,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转眼就到了出庭的时间。法庭派法官上门来调解了几次,意思是让段美丽进行合理赔偿。年轻小伙子提出100万元的天价,调解后也得支付80万元。这么高的价格,真把段美丽吓坏了。餐馆是父亲遗留给她的唯一财产,她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一个女人的照片挂在餐馆里。临死前还特别叮嘱她,不要将照片取下来。
一连数日,段美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让她痛苦的不是失去一个餐馆,而是一份刚刚开始发芽的爱情。
出庭的那天,段美丽没有请律师。侵犯肖像权已成为铁的事实,请律师也改变不了事实的局势。让段美丽意外的是,判决下来没有赔偿一百万,原因是段美丽是不知情的。法院要求判决书下达的一星期内,将挂在墙壁上的照片取下来。对方的诉讼费由段美丽承担,并登报进行公开道歉。
几年之后,有人经过段美丽那家餐馆时。发现餐馆已经转让了,老板是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和老头。照片还好好地挂在墙上,不过照片上的人不再是张婆婆,而是换成了段美丽。
而这一切段美丽并不知道,她考上了律师,圆了自己的梦想。
就在段美丽当上律师的第二年,她知道了父亲挂照片的真相。那年段美丽的父亲去农村做生意,中午是在张婆婆家吃的饭。张婆婆说,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孙儿能够上大学。家里实在太贫穷,无法供他上学。张婆婆把戴了一辈子的手镯取下来,想与段美丽的父亲换点现金。段美丽的父亲被张婆婆的用心良苦打动了,她跟张婆婆说:你把镜框里的那张照片给我吧,我是做餐馆生意的,我把你的照片挂在餐馆内,取名婆婆餐馆,凭着你年轻时的美貌,生意一定会红火的。你孙儿的学费你就不用愁了,餐馆里赚到的钱我们分成。张婆婆听糊涂了,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可这照片也是她唯一留给男人的礼物。照片不在了,男人回来就再也看不到她美貌的样子了。虽然有点不舍,但为了孙子她做什么都愿意。
段美丽的父亲兑现了承诺,他孙儿的学费每年都会准时送到张婆婆的手中。他对张婆婆说,不要告诉她孙儿钱是哪来的?就说是政府发给他爷爷的。张婆婆听了段美丽父亲的话。临终前,她拉着孙儿的手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她知道自己一张照片值不了这么多钱,希望他大学毕业后能够知恩图报。可是话只说了一半就断气了。
某年,老人和年轻小伙子也知道了真相。知道真相的父子俩,再也无法安眠了。真相大白之后,年轻小伙子把张婆婆的照片换成了段美丽的照片。因为这时段美丽早已离开了这座小城不知去向?他想,他侵犯了段美丽的肖像权就有机会把餐馆还给她了。他不想被金钱背叛了良知。
可是照片挂了好些年,依然不见段美丽回来。
十多年后,年轻小伙子的父亲去世了。父亲临终前,嘴唇动了几下。他想说什么,年轻小伙子早已明白了。这时他早已经事业有成,在全国开办了数百家婆婆连锁餐馆。还把有关照片的故事装裱好挂在餐馆的门口,感动了每个来餐馆里的人。
那年,年轻小伙子回到了村子里。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人,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至今都没有寻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这次回来他是打算在村子里捐建一所希望小学,改善山村孩子的学习环境和条件。刚走进村小学校门口时,一个漂亮的女教师牵着一群孩子微笑着向他走来。
他镇定了下眼神,泪水随即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