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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春林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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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滴露珠

一个人在荒野中行走,单独面对的只能是自己。

——题记

人只要活着就不会停止记忆。那片无际的森林,就是自然的国度。在这里到处留着昆虫的足印,到处生长着碧草。我时常会为那些土地上的青色痴迷,把心中的害怕撒向了九霄云外。我没办法停留在时间的钟表上,停留不是生命的开始,相反是生命的终结,可我还是在领会时间终端的神奇力量。

自然沉默的时候,会使人彻底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很多草木都是痛苦的,那些痛苦的草木在人们摊开双手的瞬间,就消失了,留给人间的也仅只是青色的羽毛。

春天是会给人带来欢乐的。无论是风,是雨,还是泥泞,春天对于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季节。在春天,老的树木它会用自己的身躯去栽种生命,从它身体里生长出来那些绿色,人和树一样,会从精神里创造出花朵:我是幸福的,观察着自然的新景,生命从此有了新的开始。


水开始波动起来,青蛙多么兴奋。青蛙从水里跳出来,朝着岸上奔跑。在这漆黑的夜晚,青蛙朝着四周奔跑而去。夜晚是多么伟大,苍穹多么伟大,星星点点的遥远,缥缈着生命的奇幻。

在漫长深幽的夜里,只有在下半夜,青蛙才是自由的。这时草木都已睡着了,一些野兽却活跃起来,在林间东奔西窜,设计着月光下的美餐。

青蛙坐在田埂上,迎着自然的微风,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它们的声音就像是从舞池里发出来的,一个丰富多彩的舞池,就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人间,里面翩翩起舞,精彩夺目。

这个时候蛇是不是也会出来呢?蛇是捕杀青蛙的,它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蛇的目光比青蛙看得更远。青蛙的身子虽小,可愤怒的声音太响,蛇的嗅觉很敏锐,这时它的美餐是田鼠,一只田鼠足够省去一个晚上的徒劳。

深夜至黎明,整个自然里都是青蛙的咕噜声。到处是一片青蛙的叫声,有些青蛙的嗓子坏了,憋屈着,心里很不畅快,没有咕噜,仿佛这丰富的声音也是它们内心发出的指令。有些时候,滥竽充数会产生氛围。经历各种磨难的青蛙,朝着高处越爬越高。它们摆脱了命运的困境,这夜便是它们的整个自由。

青蛙到底是益虫,可缺少了保护。青蛙的生存变得孤单,习惯依赖自己的歌声来奖赏。


雨下着,太阳透过雨水照耀着大地。像面镜子,倒映着各种姿势。

树叶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发着光,冒着热气。蚂蚁堆在王国的深处栖息,它们早已预料到今天的天气。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安放在高处,水怎么涨都不会浸湿。

鱼塘里的鱼隐藏在水底的石缝里,包围着它们的是硕大的石头,可它们在缝隙的深处摇摆着尾巴,在死一般沉寂的生活里发出嗡嗡声。也许,包围着它们的是一个梦。这个梦很少有人知道,但从雨的动静里能听出来。你看,有些小鸟冒雨在树杈间跳来跳去,跳得痛快,心情十分酣畅。

太阳照在水面上发着光,闪烁着,星星一样特别耀眼。鱼儿感受到大自然的温暖,顿时活跃起来,在水中游动,拍溅起水花。闻着玉兰花香,看着一片清脆的绿,还有挂在半天的彩虹。一切的精彩都在困惑的日子里,只有时光有着各种颜色,会随着气候膨胀起来,比星星闪烁和寒意陡峭更加声响大。


夜晚是万物开花的时候,只要露珠落在花苞上,花苞就会毫不犹豫地绽放。紧接着整个大地就会闻到她身上的香味,香味会唤醒沉睡的动物起来奔跑,唤起树木回想往事。还有比花苞绽放更香的味道,那是漆黑里的果子,闪闪发亮的果子,那些果子像核桃一样好吃。

风暖暖地吹着林间的万物,安静的森林终于按捺不住了,树木间开始窃窃私语。它们在彼此招呼着,用自己身体的味道和声音相互呼应。当天色阴暗下来,花苞就会隐没在深深的黑色里,但它们身上的水滴却是闪闪发光。水滴是闪光的,天空也是亮的,水滴从天空获取光并在幽暗的人间把大地点亮。

清晨的空气尚好,第一滴露珠落在公鸡的掌心,它便喔喔地喊叫起来。四周的公鸡也跟着叫起来,山野里的野公鸡也叫起来。所有的动物都已经醒来,它们想起了昨天的一些事情,在荆棘里奔跑起来。它们得重新寻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这里的生活不再安静了。

尘世间有许多的不幸,谈论生活时缺乏人性和无情。但我现在觉得,善良比什么东西都重要。第一滴露水,就像时间追赶着春天,追上了,碰到它,它就会停下来。

我去村外的早晨,走的路两边全是杂草,走过时裤腿被露珠扫得沉甸甸的。周围全是露珠,晶莹剔透的。一会儿在高处显现,一会儿又隐没,然后又浮现出来。露珠没有拦住我,我越走越远,村子里的公鸡啼叫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甚至以为到后来那不是啼叫,是欢喊。在浅蓝色的叶片上朝着大海移动,向疑惑不解的森林奔驰而去。

温暖的早晨,露珠就会大。有时遇上大露珠,白天一定会是晴朗无云。我想着,我的童年就像是个花朵,若无其事地过着春天的生活。


太阳会是最好的裁判。落日时啄木鸟在啼啭。它在树的半腰间吊着,竭尽全力为树诊疗。太阳照在啄木鸟的身上,极小的身躯,背着庞大的药箱。裁判在它的身上晃动着,它就会歌唱起来。我似乎明白,自然的力量是多么伟大。

而对于啄木鸟来说,在这庞大的自然里,再也没有比为树木诊疗所做的事情更重要的了。森林里的大树的身体,由于年深月久生长出了很多的蛀虫,这种虫可以使大树丧命,啄木鸟是医生,始终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一棵棵高大的树木。它似乎一刻也不敢忘记,自己身上的使命。它明白,有一天树会老,它也会老,树老去后还会有小树生长,啄木鸟也有子孙后代做着同样的事情。

很难想象,森林里的名医竟然这么小。但是太阳却给了它大得无边无际的光辉。


在深不可测的夏天夜里,总能看到各种虫鸟在夜间飞行。夜间村庄里满是星斗,屋内凉凉的。我出去看看夜色,正巧碰到蝙蝠回来。它仅仅在屋檐的缝隙里停歇了几秒钟,又朝着夜空拍打着翅膀,在天空绕着看不见的圆圈,然后又飞回来落在屋檐下。它的身子特别薄,飞着的时候像面小扇子,又像是披着蓑衣的夜空的怪兽。飞的速度特别快,姿势特别美。蝙蝠在夜行中不断地打猎,必须把周围的害虫一网打尽才肯罢手。

“蝙蝠是益虫。”在漆黑处,父亲坐在矮小的凳子上和夜晚一起静默着。他不出声,谁也不知道他的存在。我望着满天的繁星和来来往往的萤火虫,感觉自然的世界真的无比繁茂。


遇上蝙蝠和萤火虫,自然是夏天了。整个村庄都被热气笼罩着,就连猫和狗都跑出来乘凉。它们在地场上坐着,听人们聊天,说些近来的事情,也聊些今后的打算,有些时候也会聊到猫和狗。聊着聊着的时候,就能听见昆虫越来越响的声音,嗡嗡的就在耳边,但是看不见,它们隐藏在黑夜里。我注意到狗的表情,不时伸着爪子朝空气中比画,像是在表演着一个剧目。昆虫在与狗玩乐,狗的眼睛能够看见。可它的爪子太小,蚊子的身子更小,它伸出爪子时,蚊子从它的爪子间飞过。猫呢?仅仅眯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忘记了什么,纵身跃起,朝着更黑的夜的深处奔去。我清楚它要去的地方,紧接着听见躁动起来。自然已经给猫和狗划分了责任,谁都不能失职,否则必定会天下大乱。

夜深了,大概人们都睡着了。但是自然是醒着的,人们的思想和情绪没有中断。只是不知道时间去了哪。老鼠在水里跑着,不时把烂枝踩着弹跳起来。老鼠拼命地跑,猫不慌不忙地追。追到后来,老鼠被堵在一个死胡同内,胡同很小,老鼠蜷缩在角落里颤抖着,它想着法子逃出去,可腿已经没有气力。猫坐下来,藐视着它,又给老鼠让出了逃离的机会。老鼠仓皇地跑着,一会就变得无影无踪了。猫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又朝着老鼠跑去的方向追赶。猫知道,无论老鼠跑到哪,它都能闻到老鼠的味道,那是食物的味道,只有饿得慌的时候味道才越来越浓烈。它开始追踪,跑跑停停,我没法设想那是一场怎样的游戏,没有猎枪,只有着惊惶和不安,夜晚的歌唱和老鼠的死亡。

蛇隐藏的地方通常会在土墩下的小孔里,如果朝洞穴里多灌些香烟,蛇就会乖乖地溜出来。冬天过后,只要天气温暖,蛇就会跑出来晒太阳。它们自由地盘在茶蔸下、树叶上,那是它们长期出没的地方。农民在地里忙碌着,从未发生过人蛇大战,也未遇上蛇袭击人的事情。因此,农民见到蛇的时候通常会给它生路,用篾条把它赶走。村子里的蛇的寿命都很长,一条蛇会在多个场合与人相遇。

多少年后,丛林里骚动起来。有人干起了捕蛇的活,蛇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我很惊讶,森林如此大,蛇怎么就没有想到逃命的对策,或者说,怎么就没有找到个可以栖息的地方?我小时候见着蛇是绕着走的,从不敢去惊扰它的睡梦。我以为人是怕毒蛇的,放出来的毒液瞬间能取人性命。相反的是捕蛇人,所捕捉的蛇往往是毒蛇,银环蛇、眼镜蛇,都是丛林中最毒的蛇。蛇只有在伤人时,才会喷射毒液。毒液是蛇用来捕食的,关键时候这毒液还可以保命。毒蛇的蛇肉人吃了不会中毒,更不会夺人性命,相反能卖个好价钱。蛇没有罪,可谁会同情蛇呢?我在餐馆闻到蛇的香味,看着满桌子被剥去皮、削除骨的蛇肉时,我仿佛看见满桌子的蛇在蠕动。

蛇有蛇的生活习性,在村子里生活久了,很多的村民掌握了蛇的特征,知道蛇走路的方向,蛇不会咬人,见着牲口也会让路,但它会用咝咝的声音发出警告。真的,蛇不是不会伤人,蛇暗藏着很多种袭击人的方式,可以趁人不备时咬人的臀部、脚腕,只要留下一丁点毒液,就足够让人丧命。可蛇不愿意干这种小人之举,只要人不侵犯蛇蛇就不会冒犯人,但是少数的蛇被逼得慌时,它也会愤怒,也会和人拼死一搏,有时候还会出现蛇咬死人的现象,这种人往往是中毒太深,无药可解。

树林中有很多黑琴鸡,所有的蚂蚁窝被它的爪子刨过。蚂蚁王的洞是深得见不着底的,无论黑琴鸡怎么刨都刨不到底。没有人知道这个谜,神秘得深不可测,正常人的大脑是猜测不出来的。但是自然科学中有一些答案,那些答案总不能让人满意。有一天,我在林间繁茂的大树下歇息,树蔸上长着泡沫般的青苔,厚厚的,裹着树蔸,但树根是露在地面上的,一些小的根须扎在土里,大树的青苔很漂亮,颜色鲜艳碧绿,仿佛照着它的不是太阳而是月亮。青苔干枯后会散落下来,在地上积淀得越来越厚,揭开干枯的青苔粉末,里面是蚂蚁的窝,它们就生活在青苔的粉末里。

我对自然提出过许多好奇的问题,这些令人费解的问题,就像一个个令人费解的蚂蚁窝,只有在沉寂的时候,听见啄木鸟飞来的时候,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问题才会变得冷峻。那份冷峻可以辨析出温度,或者雨雾来临的时间,包括乌云会被太阳遮挡多久。


有时候想想,老鼠的命运也挺悲惨的。它所做的破坏性的一切,都是为了思考鼠族的生存,为了生命的延续和今后的生活。地球上任何存在的动物都是上天为了平衡地球,而放养在地球上的生命,如何生活下去,这是它们自己必须解决的问题,如果寻找不到有效的自救法子,那就只有在地球上消亡。

某天,我看见一只老鼠掉在水中,它拼命地想寻找到一个支点。但最终还是筋疲力尽,最后阳光照在它的脑门上闪耀着。一只顽强的老鼠,它最大的意义不过是发挥能量救活自己,然后让自己留在地球上,因为消失后,地球上再也寻找不到这只老鼠。

很多时候,我们的命运也和鼠一样,需要给自己寻找生命的意义,也需要顽强地在意义中重新生活。


如果每天都是乌云密布,那自然间就变成了万劫不复的黄昏,这是个非常可怕的信号。天空变成紫色不停地朝地面扑下来,人们感觉呼吸急促,动物也感觉呼吸急促,必须想个法子躲起来,不然就会被这紫色的天空改变往后的生活秩序。

我沿着乡野的小路赶着回家,路上到处是各种动物的脚印,很多动物是夜行者,野猪不一样,遇上紫色的天气也会出来。村子里有一种狗叫红毛狗,眼睛能够看清楚黑夜,野猪的眼睛也能够看见黑夜,可它肥大的身体遇上瘦小的红毛狗时就遇上了克星,很难逃命。红毛狗虽然小可勇猛,有着巨大的威名,它们作战时是集群式的,野猪是胆怯的动物,遇到动静就害怕,实际上如果真正硬拼起来,就是咬红毛狗也咬不过野猪,野猪的力气大,牙齿也很锋利,连地里的红薯都能刨起来。可这一切都是身份决定的,红毛狗也是个好斗的猎手。

对于野猪而言紫色的而可怕的天空是它期盼的,因为这个时候还没到红毛狗狩猎的时间,红毛狗习惯在白天睡觉,晚上才会出来,那个时候野猪已经完成了它白天的劳动。

漫长的夜里,野猪有它藏身的地方。但这是非常牢固的,也是不轻易被敌人发现的,只要它不出来活动,就是绝对安全的,就算是再好的猎手也不可能攻破坚硬的堡垒,或者说也不会发现它的窝。从这点上来说,野猪并不那么笨。


鸟类是在晨雾中更容易靠近的。你朝它靠近的时候,它不会察觉,只要你扮演成自然植物的模样,无论多近,都可以欣赏它们的生活习性,如何刷牙、如何洗脸、如何化妆都看得一清二楚。

鸟是善良的。只有乌鸦是危险的,可我不觉得乌鸦危险。黄昏时分,天地间忧郁着雾,猎人端着鸟铳卧藏在地坑下的树蔸里。他在观察从天上飞过的乌鸦,乌鸦停下的时候便会哇哇叫起来,人们把乌鸦的叫声视为不祥的征兆,说乌鸦喊叫就意味着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这时就会有做贼心虚的人,想着把天上的乌鸦打下来。鸟铳响起来时,乌鸦从天空纷纷落下。但也有猎人在瞄准乌鸦的瞬间放下了猎枪,因为他在瞄准乌鸦的瞬间,发现了乌鸦的美,也发现了乌鸦的善良,乌鸦也就是只鸟,它的声音是天生的,因此而丧失生命太过冤枉,于是便有了善良的猎人。


冬天冻死了树林的害虫。它们没有了躲藏的洞穴,洞穴太浅,就连泥土也被冰凌翻开了。但是早晨的阳光出来,森林又会热闹起来,冰凌上留下了很多飞鸟的足印,它们是为了这个寒冬的圣诞节而来的,那些害虫就是鸟的美食。它们抢食的样子很贪婪,有点狼吞虎咽。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冬天,日渐寒冷,也让鸟儿哆嗦着,它们在感到幸运的同时,也发出了孤独而悲怜的信号。林间的风太大,躲藏在哪都会被风掏出来。望着万顷的树林,鸟儿的眼睛越来越迷茫。它们的身子太小,风可以穿透而过。

无论深冬多么深,我都能从无边的树林里听到万物的声音。声音响起,就像是遇上了盛大的节日,就连家畜也跟着叫起来。

我想循着声音追寻鸟儿的足迹,空山不见鸟,只闻鸟语声。仅凭我的脚力和眼力,必定是难以寻找到鸟的踪迹。野兽就不一样,它们在树林里有它们生存的方式,隐秘起来鸟也觉察不到它们的存在。野兽也会被这寒冷的冬天逼得发狂,鸟是不能下地觅食的,还未落地就被野兽扑上来,来不及咀嚼就吞下了肚子。野兽的食量较大,一次能吞下几十只鸟。

当然了,我居住的村子的树林是没有猛虎的。听说,很多年前有人见过猛虎,森林资源被破坏,虎早已不知所踪。但还有少量的野鹿,野兔,狐狸。它们的生活要求没有那么高,除了鸟,老百姓地里的薯也能刨起来饱食一餐。

冬天是打猎的好时节。寒冷疯狂感染了打猎的人,在树林的密集处,地上到处是野鹿、野兔的足迹,狐狸的足迹是隐秘的,它躲藏的地方人是找不出来的。狐狸是狡猾的,猎人来过的地方,它还会回来;猎人呢,不会守株待兔,去过的地方就不会再去了。这也难怪,野兽都是生活在树林的边缘的,山越深越容易藏身,躲在林子的背后,用眼睛扫视着周围。野兔是最倒霉的,缺乏智慧,喜欢东张西望,就连夜莺也能扑进丛林把它抓出来,它的生存似乎就是为了喂饱这丛林之百兽。野兔的肉松软,香甜好吃。狐狸会借着野兔的足迹奔跑,可这一切都是假象,猎人追到的永远是野兔,没有追到过狐狸。

其实兔子珍贵的不是肉,而是雪花一样的毛。在春天的捕杀下,兔子白色的毛都被撕下来,到处可见白茫茫的一片。在树林的深处,在麦穗和豆杆的中间,一只脱毛的兔子正跑来。它的毛落在地上,把黑色的土地覆盖得雪白。

对于猎人来说,这无限的树林是巨大的考验。夏天路是很宽的,到了冬天就变得很窄。树叶层层叠叠地覆盖着泥土,树叶上是层层叠叠的厚冰,冰上是层层叠叠的雪。在这里,猎人是没法通过的,踩下去就拔不起来,只会越陷越深。所以,追到这里也就停住脚步,那些狐狸就会站在雪上回望猎人,用黯淡的眼睛看着猎人,有些愤怒,也有点失望。远处有砍柴的响声,大概这树林里还有很多双眼睛,静静地欣赏着猎人的贪婪和顽强。

林子的深处会有无处可觅的尽头,没有路,任何鸟兽都走不下去。动物不喜欢走直路,走的都是荒野,从一块林中空地到另一块空地,又从一段林子到另一段林子。我发现狐狸也有跑累的时候,蹲在地上喘气,还在做记号,它还想着回来,它是一只瞎了眼睛的狐狸,它再狡猾也逃不过猎人的算计。它的眼睛看不见了,可心里还是明白的,这回跑得太远了,它害怕寻找不到来时的路,那样就会走丢自己,也找不到家,重新建造一个家该是多么艰难,它得在树林恢复宁静的时候回来,那时它走的是一条出逃的路。

我似乎明白,树林真正的深处也就在近处,也就在狐狸安家的地方。

一阵寒风吹过,搅糊了看得见的一切,但有些东西永远是用肉眼看不着的。风从黄昏一直吹到天明,山野间野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听见树木相互碰撞,黎明来临之前,整个树林的气温都要下降,多么期盼阳光能够早点照射过来。


我的想象力相当有限,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发掘寻找身体内的种子。

村子里的每块土地都有先人行走的足迹,他们在这里挖掘过,盖过房子,打过地窖,在草地上仅凭着一些绿色,就猜测得到很久以前这里长满着庄稼。

很多时候,在我的身上会出现很多种奇妙的感觉。风从我的身上吹过,我能够感觉先人就是这样走过的。当年和我一样,在这里种着种子,在日子轮回中形成了各种骨骼的绿意。

当另一个人在我的身体里复活时,我在另外的一个地方找到了种子生长的姿势。那棵老树终于死了,啄木鸟也没有把它救活过来,它绿色的衣裳都已发黑,整个身体已枯萎,外衣一层层地掉下来。草选择了枯死的树,沿着它的身体不停地攀升,它想爬到最高处,每天欣赏着森林里所发生的事情。

草只有在强烈的阳光下才会变得可爱,它身上的绿色在阳光返照时,会变换成各种颜色。草望着无比的森林,忽然明白,肥料都是那些过往的日子堆积起来的,不断地轮回,喂养着新的每一天。

我不是说非要回抱着过去,那些沧桑的过往却是保留记忆的方式。像树构成的生命一样,在轮生上,总离不开种子,种子是大地的躯干,能够把世界竖立起来。


夜晚,我坐在窗台前,看着晚霞背伏着黑色的云朝北方行走。根据云霞的走向,我知道今夜会有大雨降临。

借助一眼捉住世界的这种能力是有极限的。是的,我们看到的往往是自己的事物。有些人看见得多,有些人看见得少。但是所有的人眼睛都是有限的,看不得更遥远,能够看到天气,却看不透时间。

有些人说,自己参透了,实际上那仅只是某些细节,醒悟的也仅只是某些细节。那些小的片断切入人的身体,就会永远地保留下来,永远也不会忘记。于是,我想着法子亲近自然,我明白,我们的生命也来源于自然,我们是上帝奉献给自然的物什,我们也是打开自然的钥匙,可以毁灭自然,也可以使自然更加美丽。

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有些时候,打开的不是一把锁,而是通过一把钥匙不停地转动方向。全部的方法就全在钥匙的转动里,信念也会被这把钥匙打开。

人是有个性的,大自然创造的都是没有个性的东西,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是有规律的,在自然里一切规律都会被打破,人在创造精神的同时也在适应自然。


树叶飘落,簌簌作响,做着永别。就像秋天,叶子离开树干,掉落在地上。所有的存在都会是这样,都会诀别和消亡。

自然里,时常会露出痛苦的目光。看到这些目光时,有些人会脸红,有些人却很镇定。尘世中一个将死的人,他怀抱里的小狗看着他,舔着他的胸口,他会睁开眼睛看看,这是大自然对他的关注,他在沉醉中合上了双眼。

远处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像雾霭中颤抖的柱子。周围没有一样东西是活的,只有这股活的烟,还有我们活着的心在跳动。独立地和烟过着时间,心里就不那么害怕了。

时间太快,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我想,我写这些会有人懂吗?我想把这些都转移到你们身上,我的读者,也许你就是那只啄木鸟,你会开孔,会做手术,会拯救这个自然。好了,大概就这样吧!很多的问题真的来不及思考,我得离开这片漆黑的村庄和这片孤寂的自然,去寻找真理,我想,也许上帝会有时间吧!他知道,将来有人会把那截树木搬到博物馆来,然后说,这是外科医生啄木鸟的极品。你看见时,你会说,孔好多。再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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