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院乍见王苏辛,发现她身上有着一股画家的气质。言语很少,面容平静,不显山露水的,似乎总是生活在自我之中,甚至让人感觉有点奇特和可疑。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情趣,而王苏辛不会凑热闹,不会讲笑话,把自己安放在别处。有的时候她也会在微信群里露个表情,证明自己的存在,但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对于一个小说家的认知是需要时间观察的。我的观察越来越细微,我觉得只有观察得细微,才可能尽量少遗漏重要的部分。我猜测,她一定是个热爱观察生活中细微事物的人。
想到这点,便找出王苏辛的小说来读,《白夜照相馆》是一部小说集,读后让人折服。正如李敬泽先生所说,王苏辛的小说不是反映,而是锤炼。的确如此,读她的小说不难发现,她是一个毁灭性的小说家,这点让我产生敬佩。在小说的语境里,她是在“非我”之间构建一种绝对性的动荡和病态,这种动荡和病态会有效地侵蚀人的精神空间。这让我想到了“自由”,其实我们通常所说的自由,实际上是品格和众生的交杂,也是人性和神性的交杂。这种自我残酷的构建,恰似一个庞大深邃的苍穹,越往深处时越令人惶惑不安。她以这种一级一级的冒险试探,极力寻找着小说的终端意义。
是的。我们不得不把残酷和天才联系在一起。在文学史上,有着两位对人物心理刻画典型的小说家,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两人之间有着明显的独立性,托尔斯泰是从人物的心理分析入手,十分注意从环境与肖像描写来体现性格和命运。陀思妥耶夫斯基却几乎将全力押在人物心理和意识上。王苏辛小说里的复仇、谋杀事件是人物心理和意识所造成的,但是她试图朝着两者平衡发展,以此达到小说想要表达的特殊效果。这种做法需要一个常态化的自毁过程,在偏执和畸形中,终至自我毁灭。也就是这种狂妄的做法,读后有种宣泄的快感。
《犹豫的时候更接近于道德》在我看来,重点依然在于人物心理层次的打磨与微刻,小说中人与世界在各种窘迫与逼仄中积累了诸多愤怒。在另一个小说《战国风物》里,所有的善意都是浪漫。这里也隐藏着一个悖论:人存于世的尊严,终究来自于自己的眼目。
《在平原》是王苏辛刚刚入围第四届华语青年作家奖的一个中篇小说。也是她新近创作的代表作品。从这部新作里,我看到了王苏辛创作的多面性。她在尝试新的表达的同时,也在不停地纠正旧的叙述语言。通过主观内心的寻找,创造出精神和艺术的高度。
通览王苏辛的小说时,发现她的写作特别慢。她不是那种才华横溢的作家,每天可以写上几千字,从她18岁写作至今,数量上并算不庞大。其实,从她的《在平原》的创作谈《拨开浓雾的能力》里可以看到,在她创作的过程中存在着严重的神经和道德焦虑。这种焦虑也就是她停滞思考到前行缓慢的原因。在她的小说文本里,其实已真实地展露了她内心的各种犹豫和煎熬,同时也展露了对创作过程中所发现各种问题的真实见解。
《在平原》里,她让万物和她一起奔跑。不让自己停歇,也不让小说停歇,在气息和小说节奏中把握恰到好处。让小说在呼吸中停留,又在脚步下奔跑。
一个聪明的小说家,一定会把小说中遇到的真正问题,变得确凿无疑。在纵深的逻辑中产生细微的声响,从而拓宽小说的隐性空间。这点在王苏辛的小说里可以见到,她以微观的视角,孤独的创立精神,内在的逆流溯源,使得小说这一个体有了新温度。
在她大多数小说中,愚蠢、狭隘、粗野的集散场内,都以外部惨败收场。一些没有理性可言的势力,最终在软和硬之间相互构成格局。一切的战争没有发生,时间却证明战争还在不停发生。小说内部无限性的生长,形成顶峰体验的生活主流。
《所有动画片的结局》和《在平原》一样依然采取了大量的对话进行。对话在小说里是没有终结的,就像一个自我毁灭的灵魂一样。王苏辛把各种对话进行日常化,把一些辛辣的东西进行格式化。使得无限终结的语言,有了各种存在并自我存在的延伸。
一个人的战争,必定是不见战争开始的,也是看不见战场的战争。在王苏辛的内心里,战场依然有炮楼,有打击的目标,当然也有硝烟的味道,包括各种对立的痛苦。这也是小说家必须得自我承受的一个过程和一种方式。
王苏辛的小说脱离喧闹,没有恐惧和暴力之类的危机。更多的是关注人的孤单无助及对救助的向往。小说里的各种人,各种事物都是无救和无助的生命,如何拯救和吁求,在王苏辛的笔下有了新的探究。
现实是任何一场战争的战场。如何把战场打扫干净,王苏辛在省察和准确的描摹中,使得小说整体的风貌凛然,读来刻骨铭心。
我认为,一个小说家,是与她的年龄没有多大关联的。但从她目前的创作势头来看,她还有更远的打击目标,更加精准地逐个击中。
王苏辛在《三三的情书》里写到:“依然能在三三的小说中看到她少年时代的影子。那丝善意,却又冷眼旁观的色彩;那丝感动,却坚决不变的决绝——不论是她每隔一段时间的出国游,又或者在我不知道的那些时间,她也曾带着另一些朋友一起穿过另一些河流。”在王苏辛的写作内部,她不停地在寻找外部的出口。这个出口是一种逆流,但有她的自然流向。
今天的文学,尤其是纯文学事业,似乎必然走在寂寞的路上,读王苏辛的小说,会让你大吃一惊,纯文学事业在幽微处总会有火光炽耀。
文学需要不停地自我否定,不断地发起战争。在未来的路上,王苏辛还在不停地求索。“把一个作品置放在当下文学地图上,从而看到了它的微光,并意识到这微光的独一无二。恕我直言,这样的书非常非常稀少。起码我没有看到更好的。如果说这样作品‘好’,都被称为‘过誉’,起码在我的视线中再没有可出版的当代作品了。”
未来的一切皆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