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中午,汤足饭饱,太阳的光芒通过玻璃,针线般直刺眼帘,眼睛只能半开半阖,慵懒渐起。迷迷糊糊中,定格在脑海里小辰光孵太阳的镜头,时隐时现。
自家屋门口墙角里,茅草编成的帘子,竖在西边,挡住西北风。 好婆(奶奶)和村上三四个老人,缩头,拢袖,蜷坐在绕满草绳 的木凳上。晶莹的日光,直射在墙角,暖洋洋,懒洋洋。好婆满脸树皮似的皱纹,如头上瓦檐黑砖布满的青苔斑驳。小黑狗爬在脚边茅草上,分享着温暖。它阖着眼,隔会儿睁眼瞧瞧,有气无力。
同村姓殷的婆婆,腿上窝着铜铸的脚炉,两手低垂烘着。她为人和善,缺点是话多,唠叨不停,口吐飞沫,村里 人都喊她“嚼白蛆”。殷婆婆,大名殷子霞,老公何良是邻村的地主,地主死得早,家里的祖房都分给了农民,殷婆婆就来到我村,在我家的西北角搭了一间 20 多平方米的小屋,住下。太阳底 下,殷婆婆白净的肤色,瓜子脸,高挺的鼻梁,虽是风烛残年,却还存有昔日的风韵。走路时,单薄的身子,细长的身材,仿佛随风将刮倒,让人替她担心,又心生怜悯。她的话,多半是回忆昔日生活的场景,她常回味年轻时吸鸦片时的情景。说话结束时,会闭上眼, 深深吸口气,活现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的神态。她絮叨不多时, 好婆已闭起干瘪的眼睛,微微打起呼噜,其他两位也开始打着哈欠。 殷婆婆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黄豆,揭开脚炉盖,在热灰里挖个小坑,把几枚黄豆放在灰里,合上盖子。不多时,“哔卟,哔 卟”声起,掀起盖子,黄豆香味弥漫在阳光里,她捡起熟的,抛 入嘴中,间隔递我一颗。又脆又香,一颗吃完,我呔着舌头望着 她。她问我,“好吃吗?”我点点头:“好吃。”她神色很高兴, 要我吃慢点,须嚼烂,否则要拉肚子。一把完了,再摸一把,在热灰里煨。待好婆她们瞌睡过后,黄豆已所剩无几。
殷婆婆唯一的女儿嫁在浙江,每每浙江回来,总有那香甜的炒山芋干带回,送我分享。这年春节,殷婆婆到浙江女儿家去了。 春暖花开,我一直去她家门口转悠,盼她回来。融融的春意里, 她低矮的小屋前,泥地杂草丛生,满是缝隙的木板门,紧锁着, 门锁锈迹斑斑,成禇黄;夏季到了,她还是没回;冬天孵太阳的 日子到了,我终于没有见到她。
老人们照旧在墙角下,暖洋洋, 懒洋洋,孵太阳。没有殷婆婆的唠叨声,好婆她们的瞌睡似乎没有以前似的香甜;没有她脚炉里的煨黄豆,孵太阳,我提不起劲。再一年开春,我的好婆,也走了。随后的岁月里,每到冬天,我总要打量那阳光曝泻的墙角。空落落的墙角,只有那布满斑驳青苔的瓦檐黑砖。我的心空荡荡的,有丝丝凉意袭来,没有了先前暖洋洋、懒洋洋、香喷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