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滋味

　  作者：刘欢

      往事

这个年算是过完了，今天是初三，起来已是日上三竿，下了很大的一场雪，奶奶一个人坐在小屋的炕上从玻璃向外张望，爸妈我和弟弟在扫雪。也许是大姨妈要光顾了也许真是身体比较疲软，我的心思变得很敏感。越来越感到，妈妈和奶奶之间像是架起了一道无法沟通的屏障。

我的母亲，这个面面俱到的儿媳妇尽职尽责地做着一切却在岁月里积累了太多的怒气与怨气，像一座移动的火山，终于在半年前的一个晚上和着眼泪倾泻而出，那些没有对证各执一词的陈年旧事一件件抖出，看上去真像张爱玲那句话:生命是一袭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我没法指责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给了亲爱的妈妈那么多委屈的泪水，但我也实在不希望一个屋檐下因为一些无力改变的陈年旧事坏了和谐。

夜深的时候，奶奶偶尔在隔壁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我有时很困惑，想象不出这个处处不愿意得罪人的怎么对自己的儿媳妇始终是个外人。她曾经的家院子里有棵枣树，妈妈带年幼的我去摘枣，被她往外推，她说留给儿子。她背着爸妈把家里的花生给自己的闺女，本来姑姑家没种地，回来探亲我家都会给些农产品，可是奶奶偏偏喜欢悄悄地背人的又被人一眼看穿的方式拿我们家的东西给别人，我家既出东西，人家又觉得我妈为人处事不大方，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我小时候爸妈都不在家的时候，把我托付给奶奶，我就窝在她的怀里安静地看她打牌不哭不闹，后来在外面玩蹬翻了一块石头，腿被石头的刃砍去一大块肉，鲜血直流，她着急了，抱起我飞跑，后来我的腿上留了很大一块疤。我不怨她，我对奶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依恋，提起这样的往事我也毫无感觉。毕竟太小不懂怨恨也没有感同身受妈妈的心痛。近一年来，过去变成了一场梦魇，妈妈一个人就孤单地沉溺在里面了，一个不留神提起往事她就情难抑制。

我一直想为什么原谅那么难呢？我回想自己不愿回忆起人事，那些觉得受了委屈的时刻，也会义愤填膺，心绪难平，但我意识到让我们耿耿于怀的其实不是别人，而只是那时相对弱势的自己。只是我该如何和我的妈妈讲这些，一个人若总是活在委屈自怜里，还怎么感受幸福呢？我也知道之所以无法释怀的原因，比如因为没坐好月子落下的毛病，如今更年期症状日甚一日，夜夜失眠，失眠的日子反复纠缠的该就是伤怀的事儿吧。

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什么道理不懂，却总是提起往事泪水就在眼窝打转，顺着说她更委屈，逆着说就是愤怒加委屈，每每这时我都岔开话题，更加理解那五个字:家和万事兴。

这是几年前的一篇旧文，时光真似流水，转眼四年过去了，妈妈渐渐度过了更年期，不管往事如何在心里，她还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奶奶两年多，奶奶在前年五月份无疾而终，医生说老太太的各个器官都濒临衰竭了，太老了。在离世前也没受到病痛的折磨，也算是一种福气。

转眼我也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渐渐体会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微妙感情，但不管怎样，我始终觉得既然成了一家人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要好好珍惜。妈妈当了姥姥，每天尽心尽力帮我照顾孩子，隔代亲一点不假，尽管累点，每天还是很开心的。

一封丢失的信

亲爱的y:

很久没有写信，时光飞逝而虚掷光阴。

婚后的生活变得简单而踏实，每天无外乎一日三餐，柴米油盐，但因为有爱琐碎也变得很温情，日复一日陷在耳鬓厮磨中也并没有想象中无聊。

忍不住和你分享几个小片段：蜜月回来，他得了重感冒在家休息，我一个人出门，一路和朋友说说笑笑，回到家，洗漱完感到胃疼痛难忍。一边倾诉一边扑簌簌掉眼泪。夜里发起高烧，他迅速起身测体温，烧水，找药，等我睡熟才躺下。某个凌晨，我从一场厄梦里醒来，心里空空如也，巨大的伤感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搂过身旁的他，眼泪又是止也止不住。我心想，就是这个人要陪我去经历岁月的无数风雨，我们原本是两个陌生人，却因为某种因缘际遇而有幸成为夫妻，要共同面对富贵或贫穷的生活，要共同体验人间冷暖与得失。在怀孕初期，心情总是莫名地失落，这样的失落让我自己也无所适从，我有时会给他打电话倾诉，婚后如果说变化，于我变得脆弱也许是其中一点。至此我体会了什么是有一天你爱上一个人，忽然有了软肋，忽然生出铠甲。

我们也有鸡飞狗跳一地鸡毛的时候，只是更多的时候，我们手牵着手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听柳林风声划过楼下的凉亭，他从背后抱着我，想时间就那样变得很江南，岁月静好。

他也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却给了我最想要的爱情。每一次吵架争执剑拔弩张最后都让我们走得更近了。我为此感到庆幸。

这一年因为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也因为本来我也不是一个“上进”的人，所以没有做任何目标式的努力，心思与精力都用在如何妥善地与不断有生理心理变化的自己相处上了，定是要愉悦地度过这段时光。有很长一段时间，关注如何育儿，而关注此类信息越多，越感到为人父母的不易，学到的不是如何养育一个孩子，而是如何培养一个更好的自己。

有很多的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紧张焦虑，也同时兴奋憧憬，变得温顺而依赖。我和武先生更加学会了在彼此的相处中退让包容，我们渐渐从两个独立的个体变成了独立又同时互相倚赖的组合。关于如何相爱，我讲不出太多的东西，只有遇到才明白对是怎样一种感觉。

愿你早日得遇良缘，经历一份属于自己的甜蜜，一份专属回忆。

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冬天，转眼一年过去了，相识十余年，我很庆幸如此任性、不和善，有时甚至刁钻的自己有你这样一个善良的朋友在我骄傲自私的青春里丝毫不嫌弃，我们终于成了彼此的后方。北京几年，你变得更勇敢独立，但我还是无比期待你迎来自己的爱情，能有人与你并肩作战。

新的一年，我想要听到你更多的好消息，愿你的笑脸更加灿烂，愿你的善良长成荫庇你的大树。

新年快乐，我亲爱的y。

FROM：欢

2018年2月

2018年春节，我将手写信寄出，y一直盼着盼着却还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收到，那时她已有了一个男朋友，只是相处起来不如意的地方越来越多，我在信中也不方便说的太多。2018年初她母亲忽然得了重病，她往返沈阳北京葫芦岛多日，这期间她和男友分手了。五月份她母亲去世，我得知消息已经是几日后，感慨生命无常。七月份，我们聊天她和分手的男朋友又走到一起，她很消沉，走不出失去母亲的痛苦，最近梦到姥姥和妈妈，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我很懦弱，将不能接受的现实尘封在心底的最深处，用假装坚强来伪装。情绪很脆弱，太多遗憾和后悔不能原谅自己，随时爆发在想你的每个瞬间，心痛到无法呼吸。“这是她母亲走后她发的唯一一条和母亲有关的朋友圈，在这深不见底的哀伤里，我不知如何给她一些慰藉，转眼我们又很久未见了。

　　吉光片羽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在咖啡氤氲的香气里，想起几件小事儿：

一个傍晚，我去超市买东西，回来刚进楼门想起钥匙在车里就准备坐电梯去负一层。电梯门口站着一楼的大爷，他见我进来打个招呼就朝楼门走去，我从电梯出来，在负一层的门口看见大爷，很惊讶，“您怎么不坐电梯啊？”“我看你进电梯以为你上楼呢，没事儿，当锻炼了。”老头谈笑风生地走去车库了。从一层到负一层的楼梯狭长而窄深，光线幽暗，年轻人走路尚感到深一脚浅一脚，何况是老人呢。我的心里暖暖的。

周六带小烨去理发店，门口坐着一个等孩子理发的阿姨。小烨进门就冲她笑，阿姨也回以微笑，以后就是我不断地换位置，可是只要视线所至能看到这个阿姨，小烨就冲她笑，阿姨就一直和小烨互动，后来他们理完发出门还和小烨打了招呼走了。虽然半岁的孩子可能并不懂这些，但是他的微笑得到了回应总是好的。我很感谢这样的善意。又想起很多天前我们去外面吃饭，我抱着四个多月的小烨，服务员开门冲里面喊:三位。有一种被重视的美好感觉。

周末，天气晴朗，没有风，北方的冬天难得的好天气。我和爱人带孩子去公园玩。公园里面有个人工湖，湖水早已结冰，我们在湖边驻足了一会儿，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很多老年人在吊嗓子。有的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切磋琢磨，有的一个人合着音响的节拍陶醉其中，周围还有喝彩的群众。我们循着声音溜达过去。这时隔着人群两个人在翩翩起舞的一幕映入视线。说是翩翩起舞，其实是一个人双脚踩在另一个人的双脚上，全靠一个人的力量起转腾挪。旁边停着一台轮椅。我感到说不出的震撼。走近一点，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妇人托着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我想这大概是对母女吧。多么艰难而优雅的舞步啊！

周日小区附近的桥下会有一个一周一次的大集，卖的东西比超市便宜很多。一大早，婆婆就张罗着去买菜。快过年了，人真的很多，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了。而且大多是老人。我挤到小金橘的铺位边上，也想买点，店家扯过来一个塑料袋，我隔着人群干着急。这时我前面的一个老人回过头来，侧过身子，一边颤颤巍巍地倒腾着碎步，一边示意我过去，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他身边的老伴停下挑橘子的手，紧紧地抱了他一下，然后拉过他的手说:老头子，不要乱动啊，一会我就买完了。这样的爱情可真好啊！

有个朋友问我，为什么每次买东西付款后要说谢谢，应该是卖家感谢你照顾了他的生意啊？我为什么不能对他说谢谢呢，我因为喜欢这件商品才买下来，并且他为我提供了好的服务，每一次好的服务体验都值得我们说谢谢啊。

连续多日在固定的时间坐29路，竟有一些可爱的发现:有个附小的小学生，每天坐车他都是最活跃的一个，总有几个小同学和他一起指点江山，他们有时聊最新的游戏，有时聊生活里的小趣事儿，有时因为一个小玩笑，他们围在一起大笑一阵。小男生长得虎头虎脑，有两颗洁白的板牙，下车后，大书包就颠在屁股上，充满了天真与活力。金庸先生说，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不会差。过往的一点浅薄经验告诉我，爱说的男孩子似乎运气也不会太差。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有些少了，皮肤很黑，每天都坐到终点站。他有时会像个孩子似的一派天真的把两腿悬空摆来摆去的坐在座位上，偶尔给老人让座有一种少先队员第一次做好事儿的新鲜感，会收获很多高龄老人一口一个孩子，外加给予孩子式的赞美，但他看起来很满足。他似乎和每个年长或年幼的人都很亲近，主动搀扶老人，和小朋友逗玩，和座位旁边的人拉家常。或许，在所谓成熟人的眼中，与不相熟的人的亲近是极难为情的事情吧，我不知道他感觉如何？

这世界或许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不稳定不安全，可是也总有我们愿意相信的愿意付出的可以全心托付的。我们何止仰仗着陌生人的善意，我们还依赖着家人、同事、朋友的爱与关心啊。愿爱是一个圆，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叶子绿了又黄，从新芽初绽到纷纷飘落，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三十岁就这么悄悄地来了，尽管远不如期待的那样充满盛大的仪式感，但还是感到了些许的不同，每天上下班走的路上，看似单调，从中感受着四季变化带来的不同的景致，渐渐习惯并爱上这样简单而丰满的生活，生活的滋味啊，平安喜乐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