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谷物（组诗）

大地上的谷物

田 斌

水芹

初春，你从大地的深处探出头来

柔嫩的牙尖顶着露珠，阳光下

晶莹闪烁，风一吹

你稳都稳不住身子

像还带着冬日的冰凉，寒冷的记忆

置身在沟渠旁，小路边

超凡脱俗地举着一抹清新与亮丽

卑微者爱幽僻，坑洼，听静水流殇

喜潮湿，野地与温暖阳光

你摇曳着葱茏的舞姿与青春

一簇簇，一丛丛如浪似锦

让春天的芬芳弥漫四野

总是与乡野的小丫头情有独钟

爱恋不舍。当美好的青春被裁剪

小丫头的竹篮里就盛满美味的新鲜

翠绿，馨香，亮眼

把我们馋得流口水的味蕾

带回童年饥馑的春天

河边上的芦苇丛

我喜欢看河边上青翠的芦苇丛

轻风中摇曳的舞姿

芦苇内部流淌的河流

以及芦尖露珠闪烁的晶莹

白鹭翔飞的曲线

凝满爱与美的诉说

这江南迷人的小曲与画面

拨动我心中炙热与思辨的琴弦

多少次，我想对她表白

我爱她修长柔美的青春

也爱她头发斑白的沧桑

河边上的芦苇丛啊

珍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河水轻荡小舟，蛙鸣惊飞鸟雀

在你温柔多汁的怀里

孕育出了多少生命与爱的赞歌

青松

雪花漫舞，冰雪裹挟着你

你才肯放弃那应有之色

四季常青，也不是你说了算

上帝自有安排，掌控

他才能运筹帷幄

沐浴春风，你摇曳，那才是你应有的本色

万物重生，轮回，姿态卓约

只有你于细微处悄然变化，老叶新芽

一边重生，一边凋落

仿若看不见你枯，看不见你荣

你俨然一个老生常谈

面不改色，心不惊

你也开花，结果

就是不见凋落之态

花在叶上开，果在叶中结

四季之色也有悄然变化

只是青裹着绿，裹着黄，裹着红

猝然地坠落，覆盖大地

而树无动于衷，守身如玉

你只把笑和永生的一面

呈现给世人，令人赞叹，让人叫绝

河边的翠竹林

河水清澈如镜，照得见

天空飘飞的白云和翠竹的影子

翠竹长在岸边

像心怀若谷的人

举着高风亮节的旗语

风吹竹林如琴，纤手般弹奏的竹枝

铺展无尽的馨香与温柔

爱啊，总是这般唇齿相依

相得益彰。你看——

河水流河水的，却将翠竹滋养

翠竹长翠竹的，却将河水守望

大地上的谷物

是阳光、雨露、空气和时令

把它们从大地的怀里牵扯出来

竖着两只机灵倾听的耳朵

挺着纤细娇柔的腰

风抚摸着它们鲜嫩可爱的脸

它们张望的眼睛，含情脉脉

它们舞动的青春汹涌着海

它们给大地披上了锦绣

我们在春天的怀抱里徜徉

在花海涌动的激情里畅想

它们勃发出一望无际的生命力量

营造出蝶飞蜂舞的辽阔婚床

让爱有了滋生蔓延的时尚

我们站在大地上

拿着锄头或手握银镰

每躬一次身

都是对大地一次虔诚的顶礼

每淌一滴汗

都流露出一次收获黄金的欢畅

初夏的菜园地

初夏，母亲用细竹搭的人字架

站在了菜园地

那些喜欢攀爬的植物就有了依靠

黄瓜爬，豇豆爬，瓠子爬，丝瓜爬

它们给人字架穿上了锦袍

挂起了绿色的飞瀑

黄瓜开黄花，豇豆开紫花，瓠子开白花

丝瓜吹喇叭，一旁的辣椒放鞭炮，茄子敲鼓

它们让初夏的菜园地绚烂缤纷

新鲜的瓜果遍地，形态各异

蜂飞蝶舞，热闹非凡，馨香四溢

惹得我这个城里归来的人

忍不住像小时候，在菜架子上摘下一条黄瓜

洗都没洗，在袖子上擦一擦

一口，就咬出了童年的清脆与记忆

新麦

河边的田地里，新麦又在抽穗

你一脚踏入麦地，扑鼻的清香如乳

仿若母亲把你搂在怀里

你有吮不尽的缕缕奶香

每当这个时候，你都要到田间走走

在河边的柳树上折枝

编帽或吹哨

都是你的拿手好戏

活脱出一段乡野岁月

忘不掉戴上那顶柳帽

你躲进童年的麦田里

让挖野菜的妹妹找不着你

急得她哇哇大哭，喊着找哥

用手抹眼泪

一棵枯死的树

盛夏葱绿的树林里

一棵枯死的树

金黄、灿烂、耀眼

火一样燃烧

可在巡山人的眼里

它就是整片树林的一种病

一颗硕大的毒瘤

只见他从腰后抽出弯刀

在枯树的根部，一刀一刀地砍

他每砍一下，枯树就要哆嗦一下

仿佛喊出了树林的痛

直到他把枯树砍倒了

拖出了树林

整片树林好像一下子

全绿了

仿若树林从来没有病过

梨花

我一直不敢面对梨花

这是我埋在心中的隐痛

梨花像一种寓意

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母亲离开时

梨花开得洁白如雪，铺天盖地

母亲出殡时

就穿过了这片梨花林

母亲的坟头

就埋在梨花林的后头

这么多年来，我一看见这片梨花就泪流

我这个不孝儿孙

是这片梨花替我披麻戴孝

它们始终守在母亲的坟头

盛夏里绽放的三角梅

盛夏里绽放的三角梅

浓艳、光鲜、熠熠生辉

炎炎烈日如火上浇油

将凝望者的目光

烙痛，烫伤

一阵雨后

这群出浴的仙子

凝脂如玉，娇艳欲滴

风一吹，她们集体的舞蹈

如霞飘逸，如浪汹涌

间或，她们像展开了翅膀

在风中，扇动着飞翔的欲望

我是被她们的美所吸引，所迷醉

放下生活沉重的负担

我要让尘封的灵魂

接受她们绚烂与快乐的洗礼

从此，做一个风风火火的人

刺桐花

真正让人过目难忘的美

都带刺

像刺玫瑰，刺桐花

刺桐花的红，嫣红，嫣红

一见，就红到了人的心里去

像一团燃烧的火

扑不灭的爱

刺桐花在春风中摇曳

在阳光下闪烁

那嫣红，我怕再也没有谁

能超过它卖弄风骚的青春与容颜

就像她的美，带刺

她给我爱的伤害

比刺桐花，还深

冬葫芦

冬天一片凄惨的景象

落光树叶的枝条上

缠着几根麻绳般的枯藤

几只干瘪的冬葫芦悬垂着

像一只只锤，锤打着天空中的寒风

在葫芦的寓意里

我想起她带给我们的欢愉

以及她美好的过往

只是眼前，她干瘪的身体

多像操劳佝偻的母亲

她怀揣的籽粒

仿若母亲庇护腹中的胎儿

风吹来，她摇晃的样子

让我想起当初怀孕的妻子

挺着肚子，骄傲地

在我面前，晃过来，晃过去

睡莲

钻出淤泥沉闷的软床

冲出覆水封锁的围堵

探出水面的头，见了天

贴着水面的叶，铺展清新

铺展翠绿，铺展美

随风微漾，荡起圈圈涟漪

举起的小拳头，像剑，也像戈

用欢乐，张开笑脸

出水的芙蓉，沐着细雨的轻纱

抑或沐着淡淡的月光

像极了我梦中的新娘

她嫣然一笑，百媚千娇

把我的魂，一下子勾没了

让我呆呆地站在那

看着，发傻

河滩上的野草丛

河滩上的野草丛

总是一丛一丛的，散落在河滩上

它们有的大一些，有的小一些

但它们都抱得紧，像一家人那么亲

它们在风中都伸着细长的手

老的，小的都是。它们够太阳

够月亮，也够星星

它们有时相互抚摸，有时也相互推拉

但一静下来，还是一家人那么亲

每次我从它们身边经过

我都会被它们亲密无间的拥抱所吸引

它们让我想起我的小山村，邻里和睦

每户三五人家，坐落在山脚下

我们同饮一河水

既分离，又亲密

同顶一片蓝天，和谐又安宁

我们见面相互打招呼的样子

就是跟它们风中挥手学的

一棵光秃秃的树

隆冬的早晨，我在旷野上

看见一棵光秃秃的树寂静生长

它从上到下，或从下往上

没有一片叶子

只有光秃秃的树枝

披着一身耀眼的光芒

它披着一身耀眼的光芒

在远处望着它

好像一根燃烧的火炬

又像是抱一身碎银在风中摇晃

旷野里一棵光秃秃的树

披着一身耀眼的光芒

而我更迷恋它的坚毅与沧桑

一棵光秃秃的树在寂静中生长

我欣赏它内心执着向上的力量

一棵树，不只是葱绿，开花才美

抗击严冬，只有铮铮铁骨

才能展现生命不屈的形象

栅栏上盛开的凌霄花

晨光中，我遇见了栅栏上盛开的凌霄花

我们凝目，对望，相互吸引

像青春美丽的邂逅

我们交换了彼此爱恋的目光

仿佛我是它命中的蜜蜂

是它的阳光和雨露

是它注定的期待与等候

互望时，看着看着

我就沉迷于它娇艳的色泽与醉人的花香

倾情中，看着看着

我就迈不开人生远行的脚步

像是梦。它用枝叶与藤蔓

编织出情感燃烧的火焰

我无端地陷入

捡拾到一段温馨而浪漫的爱

悬崖上的一棵树

总是横空出世

作飞翔状

枝枝叶叶都是飞翔的蝴蝶

梦一样飞翔

悬崖上的一棵树

命中就是苦累的模样

横着生，竖着长

像残疾人，揪着行人的目光

悬崖上的那棵树

栉着风，沐着雨，顶着光

该开花开花，该结果结果

它把希望和美好

寄托在下一辈身上

多少怀揣疼痛的人

不都这么想

酸涩的野柿子

老远就吸人眼球的

火红火红的野柿子

像真玛瑙

看见野柿子

你就会自然而然地

想起家柿子

想起门前挂着的红灯笼

和灯笼下火热的生活

真玛瑙似的野柿子的根

往往落脚在山坡最陡峭的悬崖

真玛瑙似的野柿子

总是垂钓人的贪恋

被野柿子深吻的那一口

初恋般，酸涩，难忘而甜

行道树上的合欢花

盛夏的炎热里

撑起浓荫如凉的伞

树叶像羽毛，张开腾飞的翅膀

开了花的合欢树像孔雀开屏

惊艳了行人的目光

它紫红色的云在翻飞

刮起了爱的风暴

它心中的雷霆在炸响

它闪电的火焰在明灭

它馥郁的馨香在弥漫

那一刻，它美丽而沉醉

这头顶漂浮的祥云，放牧着爱

合欢，多好听的名字

只一声轻唤

它就像情感的导火索

无端地，从内心

爆发缕缕相思的火焰

蒲公英

扯一株蒲公英

仰面朝天

吸口气，吹

那么多爱的种子

小精灵般，飞

风给它插上飞翔的翅膀

那么多飘飞的小精灵

满天飞呀，飞

多像童年的小伙伴

在如茵的草地上四散、飞

这把我带回到童年

故乡葱郁的草地上

星星一样闪烁着

一朵朵晶莹的小百花

（刊《习水文学》2020年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