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乡村（组诗）

记忆里的乡村（组诗）

田 斌

荷塘

惯以出水脱俗的清新与容颜

招惹眷恋者的目光

晚风里迷乱的脚步

沉迷于月色里的花香与田田

荷尖，早有蜻蜓立上头

敛翅，或翻飞，都是别样的景致

捕获，或串联艺术与现实的遐想

掀起了内心爱的风暴

多少次了，这些美的天使，或化身

在我心中打坐，滞留

用菩萨一样的情怀

恩施这芳香馥郁的人间

荷塘，还装下了天空的倒影

白云，游鱼一样飘，游

心中响起的那首歌谣

像一种牵挂——

无端地我喊出了你的名字

冰瀑

冷，有绝情的力

纵使飞流的瀑布，飞溅的水

也能被它无情地摁住

纹丝不动地贴在悬崖上

让人看了又惊又喜

不寒而栗

这被寒冷囚禁的水

昭示出纯洁的傲骨

因为心地干净

而冰清玉洁，晶莹剔透

阳光下流淌的泪滴

是它对生命的坚韧

死，也是站立者形象

它对冷有无穷的抗拒力

不腐不软，硬的是骨头

因为它坚信

只有熬过严寒绝境的人

才能唱出春天荡气回肠的欢歌

担水浇菜

父亲一大早去池塘担水浇菜

他弯身把水桶

往水里摁

桶边漾开了花

他伸腰担起水桶的时候

像担起了池塘，水面跟着晃了晃

天空跟着晃了晃，大地也跟着晃了晃

揉碎了满天星光

他担起的水桶

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跟着他轻快的脚步

打量这个清新而明丽的世界

比歌声更美的，不是歌声

而是菜地里此起彼伏的虫吟

父亲无心贪恋这天籁之音

他用一瓢一瓢的水花

浇活了乡村的大地

记忆里的乡村

惊蛰的雷声将冬天沉睡的乡村唤醒

细雨给山川万物洗了把开春澡

春风是个浪荡子，到处逛，到处浪

它先是撩拨出柳丝鹅黄的嫩绿

接着亲吻桃花粉红的笑脸

再后来，拨弄着青果的小乳头

在枝叶间晃呀晃，撩人

想入非非

那些在乡村里生活惯了的人

闲了，就聚在村口的广场上

指点归来的燕子可爱的样子

以及它闪电一样划过天空的美

谈论从冬眠苏醒过来的蛇

怎样游魂般滑过浓密的草地

以及关于它前生今世的传说

而母亲总是趁机抓住时令

及时播下她爱的种子

好让辣椒、黄瓜、茄子

成为上市的新宠

如今，我时常在梦里

潜回乡村，潜回母亲的菜园地

还下意识地摘下一条黄瓜

在袖子上擦了擦

一口，就咬出了童年的味道

洗漱

沐着晨风，来到小河边

他用手捞起一口水

刷牙，洗漱

洗过脸，他挽起裤脚

在石头缝里摸小鱼，小虾

看它们在手心里活蹦乱跳

又让它们潜入深宫

他看着舒心，开心

时光在流淌，小河泛起波浪

那只在河边蹲守的水鸟

用喙剑一般地插入，迅疾

带出水中的鱼，那技巧

让人叹服

那时，他还是山村少年

喜欢用路边的花草

打开心中的春天

喜欢用枝头的鸟鸣

张开梦想的翅膀

可至今几十年过去了

他还时常忆起

那简单朴素的晨漱

小院风情

月光盈满了小院

照亮了一桌子喷香的饭菜

一家人围着小方桌

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

几只馋嘴的萤火虫

像是闻着了饭菜香

停在了院墙的篱笆上

一闪，一闪

家中那只好事的小猫

它是怕萤火虫抢了它的风头

爬上篱笆，撵得萤火虫

乱飞

逗得

小院欢声一片

蛙山

从我记事的时候，就看见它

蹲在旷野中。形象，生动

守着它身边的庄稼，和身上的灌木丛

我无数次从它身边走过

看鸟从它的上空飞过

因为它的可爱，形象，生动

没有人想去动它的念头

甚至有关它的神话传说

让人膜拜

可它一身石头，生金

在那个乡镇企业兴起的年代

它被念成了市场经济的生意经

从此形消玉损

荡然失去了蛙的印迹

但我知道，它一直蹲在我的心里

蹲在人们对它的记忆和怀念中

它时不时，哇地叫一声

吓你一跳，蛙山就矗立在眼前

归来的燕子

归来的燕子，翅膀一闪

口哨一吹，故乡的春天就醒了

去年冬天，它不知去了哪里

也不知那里有没有雪

它一回来，春天就穿上新装

迎接这远方归来的天使

故乡也因此变得

温暖而美好

燕子用闪电，裁剪春天

装点水墨丹青的画面

那藏了一冬的春光

此刻乍泄

鲜花张开的嘴

被蜜蜂用爱的亲吻封堵

归来的燕子

织出了故乡迷人的锦绣

牛在雨中吃草

牛在雨中吃草，在雨中的河滩吃草

这雨中的草，像刚洗过的甜料

新鲜，粉嫩，溢香，冒油，酥柔

它低着头，一口比一口吃的香

就像闷头驴子吃麦麸，一声不吭

突然，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闪电

一只白鹭敛翅歇在它的背上

这个快乐的小精灵，踩着雨的鼓点

在它的背脊上，走过来，走过去

把这雨天走得活灵活现，如诗如画

让那个雨中看得出神的人

也被大地之笔一并卷进了画中

我难忘红砂糖打鸡蛋的味道

我是多么难忘，贫穷岁月

红砂糖打鸡蛋的味道

那进口的香甜让人喜欢

闻着就让人垂涎

我时常在乡下亲戚

送来一袋土鸡蛋的时候

想起过去的穷时光

那红砂糖打鸡蛋的滋味从心头泛起

饱享我的味蕾

我是在老家相亲的时候

未来的丈母娘给我打的蛋

那丈母娘爱女婿的实诚

寄托了人间几多深情

我难忘红砂糖打鸡蛋的味道

就想起妻子年轻时的美貌与羞涩

妻子她用心灵手巧

给了我人生旅途爱的依靠

乡野

草长莺飞

草丛中，竹林里，树枝间

布谷鸟的叫声此起披伏

有的缓，有的急

有的站在乡下人的屋顶上，电线上

鼓着气囊叫

像是催促，又像是爱的呼唤

叫声里，有磁的吸引力

二月春光正好

爱恋春天的人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披着阳光的外套

感受春风的暖，清新与酥柔

此刻，我们纵享春天的辽阔与芬芳

乡野里舒展的锦绣

遍施桃红，柳绿，花香

在大地敞开的怀抱里

我们陷入乡野的怀思与温柔

焚烧

我喜欢在寒冬里

焚烧枯焦的茭白叶子

焚烧后的黑

压盖了冬的苍白

就是这黑

茁壮了春天的新芽

最忆放排人

从村口下排，顺流而下

放排人站在排头，手拿竹篙

点拨排的走向

趟过激流，漩涡，险滩，浊水，浑水，清水

绕过树林，竹林，小桥，村庄

看岸边洗衣人，淘米人，庄稼人，放牛人

排在水中游，载漂泊的人

这生活之箭，从深山射出

开弓没有回头箭

射向集市的靶心

山生万物，水映山影与天空

相映成趣，浇灌生活

山水这个聚宝盆，盛放欢喜

富饶江南，山水生金

看天空白云飘飘，山影如黛

那个返乡之人，换得细碎小钱

还有你馋嘴的童年

桃林

春在桃枝上吐蕊

张开的小嘴，说了些什么

山坡上披上了锦绣

如霞，似帐，像绸

蜜蜂唱着什么歌，钻进了花蕊

蝴蝶跳着什么舞，扇动着翅膀

那个扎头巾的娘们，掌握何等绝技

用竹篙在花丛中不停地拨弄

人面桃花成趣，演绎爱的传说

那位穿婚纱花丛中拍照的新娘

在绸缎上绣出了月亮

目光像幸福的闪电

风是个调情的高手

总在花海中推波助澜

让花香一缕一缕漫溢

我打桃林经过，还看见了什么

那是抱窝的鸟，弄出了翻蛋的响声

再没有什么比爱微妙，教会我们更多

（刊《中国作家》2021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