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夜

西江的夜，没有丽江浪漫骄艳，也没有平遥暧昧色情，它深邃的夜空下繁星璀璨，群山朦胧，注满了浓浓的乡愁。

今夜，我坐在梦回西江客栈观景房窗前，静静地观赏和品味这难得的春天夜景，慢慢享受这回不去的乡愁。窗外，一曲《春之歌》随着季节隐约飘来，这首柔柔的苗族情歌仍撩拨着我已经远去的青春，那颗渐趋平静的心和沉寂的灵魂，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又变得不安分起来。

楼下，一群绣娘在高一句低一句交谈着，似乎要到省城参加全省能工巧匠大赛。不知是哪位少妇，轻轻哼唱方召情歌。恍惚间，犹置身记忆中的故乡。

不远处，风雨桥头的夜市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几名已走下舞台的男女，借着酒劲用沙哑的嗓音重复着白天唱过的古歌。那苍凉的歌声穿透黑夜，穿越时空，把我引领到遥远的历史深处。似乎看见一群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妇孺，肩背包袱，拄着拐杖，顶着炎炎烈日，艰难爬涉在黄河长江沿岸的深菁河谷中，穿行在月亮山荆棘密林里，餐风露宿，躲过重重追杀，终于来到了没有杀戮的西江……

也许我未曾谋面的祖先，二千多年前从西江出发，沿着那条清澈的溪流，一路往北走到故乡去的。

多年前，母亲送我到寨脚公路边，离别之际眼含热泪唱道：儿行千里路，衣破自己缝，妈妈难相随。从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与故乡渐行渐远了。

当年，故乡是那么热闹和快乐啊！

每当入夜，寨边的风景树下会响起尖利的哨声和悠扬的木叶声。寨上的姑娘们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料理好家务，悄悄呼朋唤友，打着火把赶过去。不多会，风景树下的游方场上便传来了情歌对唱，悠扬的歌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苗寨的夜晚显得更加抒情缠绵。家住游方场边的老人睡不着觉却半睁着眼装睡，竖起耳朵把窗外的歌声全部收录，美美地回味自己当年的浪漫和幸福。

我们那帮不爱读书的放牛娃，晚上也不会歇着，总是喜欢往寨子上的老歌师家跑，大家围坐在火坑边听歌师讲故事。当听到田螺姑娘为恶人所陷害，被迫抛夫弃子暗然离去时，我们也会为跌当的贪婪无知而叹息；当我们听到跌王虽然穷困，但仍然大方地接纳双目失明的叫化子留宿过夜，天亮时叫化子不知了去向，却留下满床白银时，我们暗暗发誓要向跌王学习，做个正直善良的人。每到插秧时节，我们会在天晴闷热的晚上，打着火把，带着鱼叉和竹缕，结伴到几里外的秧田砍泥鳅。个把小时工夫，宵夜的菜就有了……

转眼间几十年过去，当我再次回到故乡的怀抱时，寨边风景树下再也听不到尖利的哨声和悠扬的木叶声，寨上会讲故事的老歌师已经作古，曾经的秧田已经荒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父母已走了很多年，但在今晚西江朦胧的夜色中我依稀看得见他们的身影。我相信他们不会走远，肯定会在某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当古歌唱响，芦笙吹起，他们也会与我们一道载歌载舞。

夜已深沉，游客散尽，可我依然毫无睡意。看来今晚我要陪同西江失眠了。

噢，西江的夜啊，你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