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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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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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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的记忆

春节的记忆

今天突然接到堂弟从家乡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邀请我今年回去过春节。尽管家乡距我工作所在地只有五十公里,但父母相继去世后,我已整整11年没有回乡下的老家过春节。堂弟的电话,又唤醒了我脑海中有关家乡春节的诸多美好回忆。

我的家乡是一个名叫西南的苗族村寨,她座落在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台江县境内828县道边,交通方便,民族风情浓郁,系国家级传统村落。

家乡把春节称为大年。每逢春节,家庭成员哪怕远隔千山万水,都要赶回家去团聚。苗族民间认为,春节不仅是人类的节日,亦是世间所有“虫虫鸟鸟”的节日,所有生命的“过年权”都必须得到保障,因此流传有“乞丐也有年三十夜”、“杀头也要等过完年”的说法。大年三十除了祭祖必需,对所有有生命的生物尽量不杀或慎杀,即使非杀不可,也要烧香烧纸小心与对方“沟通”和“道歉”一番,才动刀宰杀。连平时最逗人恨的老鼠,在这一天也得到了人类的善待和祭供。

从春节前四五天开始,苗寨家家户户相继杀猪吃疱汤、舂打年粑,准备过年各类物资,包括牲畜的饲料(草料)。年夜饭开始前,先进行系列祭祀活动,既祭祖宗,也敬神灵。祭品通常有公鸡、猪头、田鱼、米酒、糯米饭等,一般奉供在神龛下方,有的则摆在火塘边,主人烧香烧纸,往地上倾洒米酒和抛掷祭品,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祖宗保佑。祭过祖宗,还要把祭品端到牛圈祭牛和劳动工具,再到田边祭田。祭牛苗语称“祭辽”,即把米酒淋在牛的鼻子上,用手轻轻抚摸牛头,表示对它一年来辛勤耕作的慰问和感谢。祭田苗语称“祭烈”,各家各户带祭品和一小撮牛粪或三棵茅草,到自家的稻田去祭供,烧香烧纸,把牛粪撒在田里,说一些吉利的祝福语,表示感恩土地。

待所有的祭供仪式结束,全家人才围坐在一起吃年饭,享受一年的劳动果实和天伦之乐。凡是初嫁的姑娘都要接回娘家共度佳节。

家乡的年夜饭一般比较晚,天黑之后才正式开始。老人们常教诲年轻人说,年夜饭要吃晚一点,祖宗的灵魂远道而来,要等他们来到之后再一起吃。就餐时,全家男女老少全部围桌而坐,由席间长辈先说一两句祝福语,大家才开始举杯动筷,食用的全是自家饲养的畜禽和自烤的米酒。苗族有用手抓饭吃的传统,老年人喜欢用手抓糯米饭,捏成一小坨和着撕成小片的鸡肉,一起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而年轻人则多用筷子或手筷并用,吃相有些粗鲁难看。席间小辈轮流着给长辈敬酒,祝福他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长辈在接过酒碗时,也祝福晚辈快长快大,发财致富,光宗耀祖。

吃完年夜饭,孩子们无处可去,围坐在火坑边听长辈讲故事或侃奇闻异事,一起陪“年公”守夜。而年轻的父母则忙着在厨房里煮“冻鱼”。“冻鱼”是家乡苗族群众钟爱的特色菜,春节待客必备的佳肴。“冻鱼”必须用稻田鱼煮。人们先把米酸汤煮沸,用菜刀在鱼鳃附近割开一个小口子,小心把苦胆取出,将鱼放进锅里与白菜、豆腐等一起蒸煮,再放入少许桔子皮、生姜、野葱等佐料,然后连锅端置放于通风处冷冻,次日就成了“冻鱼”。这道菜吃起来清凉爽口,味美无穷,是次日招待房族兄弟喝转转酒的上等佳肴。

除夕夜很多人通宵陪“年公”,他们都想在大年初一争抢新年的第一个“彩头”。凌晨鸡叫头遍时,小姑娘们拿着木梳到大门口梳头,希望来年头发长得又长又黑;小男孩们则站立在大门门槛上,撑开手掌紧贴脑门往上比高,期盼将来长得又高又帅;年轻姑娘媳妇则挑着水桶,前往寨边的水井争抢“喜鹊水”,只要第一个首先把“喜鹊水”挑回家,并洒在自家的猪牛圈和鸡鸭圈里,来年全家一定会万事大吉,畜禽满圈。这些习俗虽然渐渐为人们所淡忘,但它却承载了一代又一代家乡人,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

家乡春节文化丰富多彩。天色微明,新年第一天的各项重要活动就依次开始了。

首先登场的是“登仰”。“登仰”是苗语音译,即喝转转酒。整个房族的兄弟亲人集中在一起,挨家挨户轮流喝年酒,互祝平安吉祥。转转酒从初一喝到十五,每位房族兄弟家都要去到,否则就有瞧不起人之嫌疑。每到一家,众兄弟围坐火塘边喝米酒,聊在外打工见闻,谈子女教育心得,话题无所不包。说到高兴事大家同声欢笑,谈及失意经历大家陪同叹息,血脉亲情尽在酒碗中。

在男士开始喝“转转酒”的时候,寨上的年轻姑娘及媳妇们早早吃了早饭,身穿盛装,携带竹罩芭篓等抓鱼工具,成群结队到附近寨子的水田去罩鱼。罩鱼活动不论天晴或雪凝,都会照常进行。若田水结冰,姑娘们要先用木棒敲开冰层,才下田罩鱼。罩鱼人群大致由三部分人员组成。一是穿盛装戴银饰的未婚姑娘,她们一般唱着苗族飞歌,潇洒游走在田坎上,拿着笆篓接鱼。二是不穿盛装的已婚妇女,她们负责下田罩鱼。三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们负责帮下田捞鱼的人提包拿鞋,烧火供大家取暖。水田所属寨子的男孩们,也成群结队前来观看罩鱼,在一旁吹木叶唱飞歌,向姑娘们示爱。不论姑娘们罩到谁家的田,田主人都不会谩骂或阻拦,他们一般象征性地朝罩鱼妇女方向抛撒稀泥,乞求她们少罩一点,留老母鱼给他做种。

罩鱼结束后,附近寨子的小伙子们,已早早聚集在姑娘们返程必经的路口上,等姑娘们一到,他们立即围上去,“抢夺”她们的鱼和工具,热情邀请姑娘们到他们寨子去“打平伙”(聚餐)。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年春节我们寨子的年轻姑娘出去罩鱼,当晚被隔壁寨子的小伙子们邀请去“打平伙”。两天后,我们寨子宰杀一头肥猪,回邀对方前来喝酒唱歌。那次我正好回乡探亲,有幸参加回请晚宴。苗族地区寨与寨之间亲如一家的民族关系,在类似民间活动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大年初二开始,部分年轻小伙子梳妆打扮,结伴走出寨子,开始了春节“游仰”之旅。“游仰”是苗语音译,即年轻小伙子三五成群,结伴到别的寨子去找年轻姑娘谈情说爱。在我们苗族地区,一年之中就只有春节这十多天时间,允许年轻人白天在寨子边谈恋爱。每个苗寨都设有一至几个“游方场”,专供年轻姑娘和小伙子们白天谈情说爱。“游方”是苗语音译,即谈恋爱之意。游方场一般设在寨边相对隐蔽的地方,或风景树下,或小河边,或山坡上,以家族为单位(目的是方便同寨的外家族小伙子前来“游方”)。少数小伙子的目的性很强,直奔某个寨子而去,找自己的意中人“游方”,而多数人则没有什么目的性,盲目的一个寨子一个寨子游过去,混吃混喝,遇到合意的就多留几天,没遇到就继续前行,就当是免费旅游。每到一地,小伙子们先在“游方场”上或吹木叶、或吹哨子、或唱飞歌,向寨子上的姑娘们发出信号。姑娘们听到信号后,身穿盛装,三五成群陆续过来。不论认识与否,她们都会留下来与小伙子们对唱情歌,甚至还悄悄从家里带糍粑过来烧了给大家一起吃。大家从不熟悉到慢慢熟悉,甚至成为难舍难分的恋人。到了晚上,小伙子们若有亲威就去亲威家投宿,没有亲威就跟随任意一位姑娘去她家食宿。在节日期间,不论去到哪一家,女孩父母兄弟都会笑脸相迎,好酒好肉招待,因为“家家砍柴卖,户户买柴烧”(苗族谚语),每个人都曾经历过年轻岁月。小伙子在“游仰”时若遇到合意的对象,要么择日托人上门提亲,要么直接带着姑娘私奔。“游仰”活动一直持续到十五,小伙子们才依依不舍踏上返家的旅程。

随着打工潮的到来,苗寨里的年轻男女几乎举寨外出,“游仰”习俗到九十年代中期就已绝迹,春节期间白天的寨子边已不再有木叶声、口哨声、飞歌声传来,让曾经经历过这段历史的我,不免有些惆怅和失落。

写到这里,我对今年返乡过春节满怀期待,但心中也充满了忐忑,不知埋藏于我记忆深处的那些场景,是否还再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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