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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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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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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西南

又回故乡西南,那个曾经让我做梦都想离开的苗寨。

2024年初秋,喜事降临寒门:小女儿被北京一所大学录取。当下信息灵通便捷,通知书尚未送达,我们就已经从网上得到录取消息。收到纸质录取通知书时,已是十天之后的事了。虽然经过长时间的心理积淀,但仍然忍不住激动。

父母在世时,每逢重大喜庆之事,我都要在第一时间向他们报喜,分享心中的喜悦和业已放松的心态。父母相继去世后,每逢这种时候,我也会来到他们的遗像前,静静伫立片刻,默默点燃一柱香,慢慢酌上三杯酒,与他们隔空分享。与父母分享喜悦,已成为我的生活日常。

“不知桑落酒,今岁与谁倾?”收到录取通知书,悬空多日的心终于落地,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与父母分享。于是嘱妻置办祭品,一家人在周末清晨踏上了返乡的归程。金榜题名酒,首倾父母坟!

返乡祭拜已逝父母非封建迷信,而是一次现身说法的感恩教育,通过祭拜过程中对父母先人的追忆,让孩子知道她从哪里来,根在什么地方,从而铭记和感恩那片给予她生命的土地,不论今后置身何方,都要满怀乡愁回望故土。

车子徐徐驶入寨子,除了大侄子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到来,村口空无一人。那几株千年古柏,如同当年我的母亲,静静站立路旁,迎接他们的满崽和孙女归来。以前母亲健在,每次得知我们回去,都要提前到村口柏香树下,坐在张家土地庵台阶前等候。车子刚进寨子还未停稳,母亲就迫不及待朝车门走来,嘴里喃喃呼唤我大女儿的乳名。这次回来再也见不到母亲的身影,也听不到熟悉的轻呼小唤,只有微风轻拂柏枝发出的沙沙声响,此刻内心顿生些许失落和伤感。

下得车来,我们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沿着那条熟悉的村巷小道拾级而上。清晨九点钟,正是农村烹煮午饭的时光,但沿途所见,左邻右舍关门闭户,整个寨子阒寂无声。年轻人都进城找寻生活去了,留守妇孺也许早已上山忙活。

往左拐穿过几座屋檐,小巷的尽头便是父母的老木屋。我的童年时代在老屋里度过,一直到上大学才离开,那里留有我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

历经五十多年的风雨洗礼,老屋业已沉沉老矣,屋顶瓦片因猫爬鼠戏而破损漏雨,屋面也因日晒雨淋而起皱变黑,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光彩。父母生前已提前对老屋归属作了安排。当初大哥在县城建房曾得到父亲的资助,分房时父亲再补偿他5000元,老屋再无大哥的份。老屋一共三间两层,由老二老三老四三兄弟平分,每人分得楼上楼下一整个通间。我是满崽(老四),分得中间,二哥三哥分别分得朝西和朝东一间。我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在城里商贷买了商品房;三哥退伍回来后,也在县城修了房子,平时老屋由二哥居住和管理。再后来二哥的两个儿子先后在凯里买了房,他和二嫂便进城帮助接送孙子上下学,只在过年过节时回去小住几日,老屋基本上处于闲置状态。

得知我们要回去,大侄子提前一天回去收拾打扫老屋,煮午餐等待我们。我把带去的菜品交给侄子置办午餐,就带着小女儿上山逐坟祭拜父母和祖先。在母亲的坟前,我告诉她,祖母是一个勤劳能干的女人,祖父长年在外工作顾不了家,她凭一己之力抢工分,养活养大了六个子女,协助大伯办起了西南民办小学,给二伯娶来二伯妈,把三伯送到部队,把我培养成为寨子上第一位全日制大学生,奶奶是家庭的大恩人。在父亲的坟前,我告诉她,祖父幼时丧父,16岁之前靠帮人放牛为生,解放之初就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地方武装张平衡游击队,配合解放军剿匪和解放了台江县城,解放后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了毕生精力,他舍小家顾大家,是民族解放和国家建设的有功之人……

我还告诉女儿,西南寨自古以来缺水,因水而贫。从小目睹了乡亲们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年少轻狂的我曾放出豪言:早晚一天要远离马鞍坡!马鞍坡是西南寨村民上山干农活的必经之路,以坡陡难行而闻名。历代但凡有点本事的西南人,无一例外都发誓要走出山村远离马鞍坡,但成功者寥寥。为实现走出山村的梦想,我在高中阶段的三年中,书不离手,挑灯夜读,即使寒暑假上山砍柴,也随时带一本书在身上。终于,1987年8月中旬的一个月明之夜,当我正在艰难地扛着一捆柴,步履蹒跚地从马鞍坡上往下走时,得到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由乡政府送到家里的消息。当喜讯突然从天而降,虽然重负在肩,但心里已经没有负重的感觉——我终于不需要再爬马鞍坡!

以我为起点,后来通过考大学走出寨子的人逐年增多。但他们中的一些人走出去后又返回来,并没有彻底远离马鞍坡,在西南寨乡村全面振兴事业中,到处都有他们忙碌的身影。

三十七年一个轮回。今天我陪着小女儿,重新走上我曾经发誓要远离的马鞍坡,给她讲述西南寨的前世与今生,以及我曾经的困惑和心路历程。马鞍坡与北方的湘黔铁路谷陇火车站遥遥相对,当年蒸汽机车高吭的汽笛声,能穿透20多公里的空间距离,传到马鞍坡上。每次听到火车的汽笛声,我心里就会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惆怅。

听了我的讲述,女儿默默地爬上马鞍坡最高处,站在那里向北遥望,似乎在等待火车的汽笛声。我告诉她,火车已经经历蒸汽机车、内燃机车、电力机车到高速列车四个发展阶段,蒸汽机车早已完成它的历史使命,走向了列车博物馆,现在在这里已经听不到火车高吭的汽笛声。

在返回凯里的路上,女儿突然对我说,大学毕业后,她还会再次回到西南寨,再次爬上马鞍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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