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突发的新冠疫情,打破了人们生活的常规,以至于到了初夏的日子,亲人们还是不敢痛痛快快地相聚。除了正月初一去小弟家看望母亲外,初二上班、加班以来,至今没能如往年那样去拜望一下长辈和同辈,当然也包括我的小妹。自打成婚与父母单门立户以来,特别是小弟、小妹成家立业后,我们兄妹三人,每年春节是必定要互相串门的。每一年的相会,都会勾起我们对童年、对父母、对往事的回忆,而每次我们兄弟妯娌来到小妹家,她都会忙得不亦乐乎,精心张罗出一大桌子的好菜,然后不停地叫着我们“哥哥”“嫂嫂”尝尝她的厨艺……
“五一”前的一天晚上,小妹打来电话,说今年作兴妹妹给哥哥送食品,还说这样做能避灾、遇难成祥之类的话。我一再推辞,可她说一定要来。我谎称“五一”也许要外出,她那头才挂了电话。其实,我对这些民间常常发生的做法是很清楚的,不外乎是一种推动内需的商家操作,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也没什么实际意义。第二天一大早,习惯早晨去鳌峰公园散步的我,刚刚走出楼道口,猛然听见一声亲切的声音:“哥哥!”,原来,一辆电瓶车上骑着两个戴头盔的人,是小妹和夫婿小金(尽管他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我们哥嫂一直是这样称呼的,改不掉)。怎么这么早啊?我是压根儿没想到。小妹说,你不是要外出嘛,怕迟了你们人不在家啊?然后提着大袋、小袋的,一脸的庆幸。他们的言行,顿时让我这个做大哥的生出许多歉意来。一杯茶水端在手,小妹他们还没喝完就说要回家,好客的妻子是怎么挽留他们也不答应,尽管我也一再解释今天不外出,可他们还是要走。没办法,因为他们心生了不在我家中餐的准备,怎么留也留不住。送小妹他们下楼,看见他们消失在小区的门口,我的心里顿时有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小妹,一个比我小六岁的小妹,总是把我这个做哥哥的挂在心间。在我的记忆里,如此的做法,小妹已经做过好几次了,什么穿红色内衣可以逢凶化吉啦,什么送凉鞋可以稳稳当当啦……每一次的礼品,都有一种寓意,总是让你不得不接受。对于小妹每次的礼物,有时候,感觉无所谓,有时候,好像心安理得。但回过头来想一想,这些活动,有岳父母送女婿的,有女儿给父母的,有外婆送给外孙的,还真没出现过一次哥哥弟弟给姐姐妹妹送礼品的。扪心而问,这么些年来,我给小妹送过什么了呢?我常常在酒过三巡的时候这样强调自己的德性:别人给我三分好,我会还以七分报!可为什么就忽视了一直对自己好的亲人呢?
小妹,是我们兄妹三人中最小的一个,按说她是最应当受到宠爱的,可在我记忆中,我对她的关照几乎是微乎其微。小时候,她是天生的脚残,可照样提着竹篮打猪草,骑上牛背去放牧;长大后,她没有沾光两个哥哥天然庇护,照样跟我们一道割稻、栽秧、砍油菜,挑水、做饭、洗衣裳……
回想与小妹相处父在母身边的二十来年光阴,总感觉自己作为大哥的失职,有时甚至感到愧疚。我在城里读高中的时候,她与小弟便辍学在参加劳动了。那时刚刚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小小年纪的小妹,与父母和小弟一道,没日没夜地干活。记得一年深秋放学步行三十里路归来,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家里无人,邻居告诉我情况后,跑到对面山坡上,只见父母和弟、妹四人都在忙着收红薯片。父亲说,你回来得正好,明天要下雨哩。望着月光下满坡泛着点点白色的红薯片,我顿时头皮发麻:这得何时才能收完啊?……可看见弟、妹一声不响地忙乎,特别是小妹,月光下的她扎着两个羊角小辫,几乎是跪着的样子,而且已经累了一整天了,我立刻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懒惰和渺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一家人终于头顶浓浓的寒霜踏上了回家的田埂。队列中,单衣薄衫的小妹一声不响地走在中间,没听见她说一声苦和累。
后来,高考落榜的我,回家当了农民,再后来干上矮人一等的“民办教师”。在我还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路该如何去走时,小妹就被动地嫁给了离家很远、交通不便、为人老实巴交的妹夫小金。当小妹出嫁的唢呐吹响的时候,我分明听出她的哭声里饱含着太多的眷恋和难舍。小妹,从此就离开这个家了——这个有她太多依赖和父母呵护的家了。她的未来是什么?听着一阵阵炸响的爆竹声,我突然不知哪来的担忧和伤感……好在,后来的日子告诉了我:老实人做老实事,老实人过老实日子。上苍不欺老实人,妹夫小金靠着自己的木工手艺,居然也把娶妻养子的日子过得踏踏实实、稳稳当当,这让我心里轻松了不少、快慰了许多。
如今年过半百的小妹,已经是两个孙儿的奶奶了,他们一家和和气气的,过着自己美好的生活。但无论如何,对于小妹,我总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亏欠了她什么,常常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如果时光能让我回到同童年或少年,我一定好好地照顾年幼的小妹,让她体会有一个大哥的温暖和幸福。
如果非得要找出自己对小妹有过什么好的话,那就是逢年过节与弟、妹回想往事时,小妹居然一直记着这样的事情,说我在城里读高中时,每每周末从学校食堂带回家的馒头是那么的大、那么的白、那么的喷香喷香……
这,或许是我面对小妹时,唯一让自己欣慰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