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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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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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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抢”: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日子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这是《水浒传》中“白日鼠”白胜挑担出场“智取生辰纲”时唱过的一首山歌。少年的阅读,至今难忘。而每一年的夏季来临,走在毒辣辣的阳光下,我会想到这首山歌,还会神经质般地想起故乡那困苦的双抢

在我的老家皖南宣城北乡,水稻轮作两季,七月上中旬早稻收割后,便立即耕田插秧,并掐准一个节点:立秋前务必完成晚稻秧苗栽插。误了这个季节,收成将会大减。“季节不等人!”啊,这时候的庄户人需要日夜连作,超负荷地去收种,因为,节气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十天半个月。——导言

“双抢”:那些被汗水浸的日

序文

久雨后的中午,太阳似乎要恢复它伏天原有的火辣。徜徉在城市小区前那片高高的香樟树下,透过树叶斑驳的光影,我在努力寻找着彼此起伏的知了声。也许是树叶的浓密,也许是树干的高大,知了为何那么难见?于是,我想到了故乡的这个季节——我们网知了的少儿时光,特别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乡村这个季节的农忙大战“双抢”。

“双抢”?何谓“双抢”?答曰:抢收,抢种也。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它应该是“三抢”。除了抢收、抢种外,还有一个就是“抢暴”,此“暴”为强大而突然来又猛又急的风骤雨如今,“双抢”这个名词(其实也是动词)已被人们逐渐淡忘,就是家住农村的年轻人,也没这个概念了,因为乡村早就进行了产业结构调整,从前古板的“双季稻”种植模式已被新时代的新农业观念所颠覆。尤其是农业机械化的普及,即使有“双抢”农忙的地方,也用不着去“抢收、抢种和抢暴”了。可那种岁月,牛马般苦累的往事,一辈子都烙在我这个“60后”人的记忆深处,挥之不去,定格成了一种永恒!

我的老家是皖南敬亭山北麓麒麟山下的小冲吴,少年时的村庄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以我们吴姓居多,除了杨、叶、陈三家,另外一家就是从上海下放来的李家。村子坐落在一座小山坡的南面,以村西的胡子塘为界,塘上首为邻村谷冲里,村东一公里是养贤乡的军塘村,村南是麒麟山脚的江冲和罗塘冲,村北的一山之隔便邻村杨牌坊和山嘴冲。一块块错落有致、唇齿相依的水稻田汇集到东南边的大畈里,被一道从我外婆家流过来的河道分成了两半。全村一百来亩水田,被有落差的狮坝、草坝、高坝和中坝分开着。村民们引用坝水灌溉着农田,沿袭着祖祖辈辈习惯的一年两季的水稻轮作。于是,才有了“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的农忙“双抢”,不!是“三抢”。

前奏  

二十四节气的小暑一到,天气便越来越热了。眼瞅着一亩亩早稻田告别了青粒籽开始泛黄,农家人生活的节奏明显地变快,如同闹钟拧紧了发条,而那气氛更像是一台大戏的前奏,敲响了开启的锣鼓。父亲早早晚晚的,一柄铁锹扛在肩上,放干了稻田里的水(有时候考虑干旱,也不放水),拿出随身带的镰刀,将弯弯田埂上的杂草砍得干干净净,然后堆放在田角里。当然,母亲也是紧跟其后,一样地紧张、忙碌起来。

之后,父亲便吩咐我和弟弟(当然,他是以身作则的总指挥),将一筐筐积攒在猪牛羊圈里的粪便,挑倒在稻田的四角,压在父亲、母亲砍倒的杂草上,然后用手抠起稻田里的烂泥,将挑来的新鲜圈粪给结结实实地糊起来。这个时候,走进我们村的田畈里,微微的南风中,你会看到稻浪翻滚下,泥土干白的粪堆如同一个个缩小的“蒙古包”,若隐若现,蔚为壮观。肩膀上的担子仿佛还没卸下,早稻便在父亲左看右看的观察下,发号施令地开镰收割了。

收割前的一天晚上,一家人都得忙乎起来。父亲会把挂在屋柱上的锯刀拿出来,看看是否人手一把,其实大多数是前几天按照人数新买的。然后理出稻箩和扁担,还有桐油油过一新的打谷机;母亲呢,会用黑黝黝的大茶壶,烧上几壶开水,倒入一个瓦缸里,抓一把老茶叶片丢进去,转身用一只钵子浸泡一把海带,再把前几日从城里买来的酱菜装在蓝边碗里……在母亲的催促下,我和弟妹虽说上床了,可怎么也睡不着。我不是勇士,更多的是一种惧怕,凭着往年的经历,我感觉就像一场战争来临不知道胜负一样,我的恐惧里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兴奋与紧张。因为,我知道,苦难达半个月之久“双抢”——明晨就会来临!

抢收

“起来、起来、起来!”这是父亲的命令,“走啊、走啊、走啊!”这是母亲的督促。严厉不打折扣,就像是号角已经吹响,容不得你半点懈怠。于是,我们兄妹三人便弹簧似地蹦起床,尽管惺忪着双眼,但还是迅速将事先放好的锯刀握在了手中。星月下,一双赤脚,吧嗒地踏出了家门,踏上了坝埂,踏上了田埂,走到了像孕妇一样饱满的稻田边。然后蹲下身子,在田头挥舞着锯刀,呼呼啦啦、呼呼啦啦,一把把金灿灿的稻棵便毙命一样地躺倒在我们的身右。枯草、碎叶、飞虱、青虫、蜘蛛、青蛙,甚至蚂蝗和水蛇都会与你亲密接触,偶尔还会发现来不及搬迁的鸟窝鸟蛋……东天开始露出鱼肚白了,然后渐渐亮堂起来,最后,一轮太阳升起来,汗水便止不住的往下滴了。一会儿工夫,全身便湿透。这时候你如果脱下上衣,拧出水来是一点也不夸张的。擦汗的毛巾是什么?就是那上衣的长袖啊,汗水擦拭汗水。泥巴裹满裤腿 汗水湿透衣背那情景是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一个汗!

母亲前脚回家了,挥刀不到一趟田的时候,父亲后脚便催着我们回家吃早饭。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那么快就能做好饭菜的,也许她出工前就淘好了米,或是灶膛里架好了大柴?反正回家后,便开锅吃饭。我总是故意磨磨蹭蹭的,就是想多休息一会儿。可父亲几乎是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两大碗后,就催我们上工了。这时候,母亲往往会护着我们似地说:“不急、不急,吃饱了肚子好做活。催工不催食嘛!”。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吧,我们一家人分别提着大茶壶、挑着稻箩、抬着笨重的打谷机机,又一次走在了“双抢”的路上了。

“呼呼啦啦、呼呼啦啦……”、“嘀嘀嗒嗒、嘀嘀嗒嗒……”汗滴的声音被强大的收割的声音掩盖了,但在我的感觉中,汗滴的声响是那么清晰、沉重,如同豆粒或是冰雹砸疼着我的心。这时的我,竟突然想起唐朝李绅的那首诗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尽管我会时不时地吻着大茶壶的嘴,疼疼快快的仰面朝天一痛饮,但还是解决不了一个渴!

临近十点的时候,一块田的稻杆终于在我们的挥汗如雨下,全部一把把地倒在了稻桩上。母亲收拾好所有的锯刀开始回家做饭时,我们父子便开始了新年第一次的水稻脱粒(口称打稻)。抱起一把连杆坠坠的水稻,踏上脱粒机的踏板,然后拼命地踩着,一阵由缓而急的“嘎公、嘎公”声音中,沙沙沙、嚓嚓嚓的脱粒声,雨点般地响起来……而后,我们因必须的用力过猛和天气炎热,突突的心脏几乎要跳出体外来。如果稻把的距离与脱粒机远了,我们就会一人一边,拎起打谷机的左右“耳朵”,在后面人推耸的共同用力下,让打谷机艰难地向前迈上一大截。上上下下,如此反复后便停下来,因为打谷机的肚子已经是满满的稻谷了。这时,父亲会顾不上汗水的流淌,迅速拿出畚箕去扒稻谷,然后倒入一个筛子里,用力地举起的双手,对着铺在旁边的彩条布,身子一扭一扭的,让稻粒雨柱般地从筛孔里落下来。有时候没有风,父亲便习惯性地吹起了口哨,嘘嘘地呼唤着……怪事,往往在父亲的哨声中,南风果然劲吹而来,把筛子里漏出的碎叶枯草什么的吹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就是那逐渐隆起的稻谷,金灿灿的。每每此时,我分明看见父亲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可我总是无动于衷的,好像丰收与我无关,心里想的就是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能够夭折,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开工必须凯歌还。这是父亲的语录,也是故乡父老乡亲的誓言(若干年后,我常常为自己的这种幼稚感到好笑)。看看脱粒后的田亩,抓一把粒粒饱满的稻谷,父亲的脸上一片灿烂。只见他拿起搭在肩上的黄毛巾擦了一把汗水,连声地说:“不错,不错,今年的产量不错!”。这时,母亲会招呼我们休息一会儿,小弟会心地捧出一个藏在稻草下的大西瓜,一锤子砸开后,一家人便“狼吞虎咽”般地吃起来。但时间很短,打谷机又一次发出了“嘎公、嘎公!”的声音……而此时,母亲就会带上当日不用的农具回家做午饭了。

不知不觉中,也许过度的劳累吧,已是饥肠辘辘了。好在不一会儿,我便欣喜地听见母亲站在村口对着我们这边大喊:“回家吃中饭啊——!”。于是,在满满两箩稻谷的重压下,我便跌跌窜窜地往家赶。要知道,我家的水田离村庄足足有一公里多远,在烈日下,身单力薄的我总是被压得气喘吁吁的。瘦长的两腿好像被什么拖住了,身子随时有被压垮的感觉,而脚底,大地如烧烤的铁板样,让赤脚的你感到生疼、生疼。走在长长的坝埂上,我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想,假如我跌倒了,人掉进河坝里无所谓,可惜那饱含汗水的稻谷就只能喂那嘎嘎叫的鸭子了。好在幻想是幻想,我可是从没有发生一次那样的悲壮场面。走上稻场,我几乎是连着稻箩一同,厌恶地甩掉那压疼人的扁担,冲进家门,挖一瓢茶水咕咚咕咚,然后端起蓝边碗,“奋笔疾书”一样地吃起饭来。咀嚼的声音好大,连自己都有点讨厌,但却不见母亲平日里的责怪。而父亲呢,则在正午毒辣辣的日头下,为我的那担随便倒下的稻谷作均匀的摊晒。那种冷静样儿,仿佛不在烈日下,细致的重复一个动作,不紧不慢的,至今让我难忘。

下午的太阳更毒辣了,温度比上午是明显的高,不见一丝风儿的田野,就像一个硕大的蒸笼。我穿的一套长袖、长裤的旧衣服,早就是湿透了全身,泥渍汗渍也分不清。总之,全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哈哈,好像村邻们人人都是这个模样,个个都像资深的乞丐。如果实在是热得受不了了,就“嘭”的一声巨响,和衣一头栽倒在田头的河坝里,然后落汤鸡一样地爬起来继续踏上打谷机……有时半天时间里,我会如此反复好几次,被父亲誉为“偷懒”或是“磨洋工”。我可顾了不了父亲异样的眼神,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抢种

其实,“抢收”的内容远不止上述那些,譬如把那脱粒后的稻草扎成一个个的靶子,再挑到山坡上,把它们排兵布阵地摆成一个个人样儿去晾晒等等。如果是晴天,那是庄稼人的福气好,假如遇到一场大雨,原先轻轻的稻草把子,一个个如喝足雨水的石头似的沉重。从淤泥里挑起一担湿漉漉的稻草,上压下陷,每挪一步都十分艰难,更不要说你满身的泥浆:一个活脱脱的泥人了。挑到山坡上数一数,不过十来个而已。而如果不下雨,一担至少能挑三四十个。看看田里如兵马俑一样密密麻麻的稻草把子,你的两腿不发软我真佩服你是“梁山好汉”。而“双抢”之中的另一个“抢”——“抢种”呢?它的劳动强度和繁琐,丝毫不比“抢收”的轻便。

还记得田角那一个个缩小版的“蒙古包”吧?它们在高温的作用下,早已腐烂成熟了,这可是难得的有机肥,而且不花一分钱。如今想想当年的粳米为什么那么好吃,我想一定与这种牲畜圈里的“肮脏东西”密不可分。掀开那泥糊的“蒙古包”,一股臭气熏天而来,但你还必须用手去散发它们,直到把它们均匀地抛洒在水田里,而且要快,因为父亲和他的耕牛就等着下田耕耘呢。至今我还记得,用手散牛粪后,毛糙的双手会变得细腻光滑,感觉比今天的任何护手霜都强的。手扶木犁,父亲的样子很轻松,“切、噼、捺……”。父亲的嘴里不停地说着这些老牛能听懂话,我觉得这不仅是对牛的使唤,更是他们之间一种默契交流共同语言。那样子至今我都忘不了,父亲的神情很淡定而且运用自如……举在父亲手里的牛鞭子,只是他挥挥手做做出的样子,是很少去抽打那勤勤恳恳的老牛的。大多数的时候,父亲的竹鞭是拖在犁后,在水的作用下,像一条畸形的长蛇在犁后紧紧地游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原先满是稻桩的水田慢慢成了乌黑滚滚泥浪。随着一块田的翻耕完毕,父亲会迅速换成一种算盘似的农具“耙”。人立“耙”上,几番番颠簸过后,又换成了带有一排排小刀齿的“耖”。父亲熟练地背靠着“耖”柄,朝后弓起的身体看上去有点夸张,让人想到随时会跌倒的可怕。最后,在一阵阵呼呼啦啦的水声里,稻田里不见了一处泥土,而是变得白浪浪的汪洋一片了。

就在父亲撵着牛、提着耖爬上田埂的时候,我们便挑着一种叫扶篮的竹制农具,把一个个深夜起床拔好的秧苗——其实是一个个用稻草扎起来的秧把子,游戏似的对着天空用力地抛去。——!——你看啊,在我们手臂抡起的力量那些绿油油的秧把子,迅速地脱离地球的引力,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落地,在水田里啪啪作响,击起一片水花泥水四溅,落在了我们的身上和脸上,可谁也不在乎,反正,这时候的庄稼人几乎个个都像只泥猴子了,你说谁还会顾忌这些?说句心里话,人在疲劳的时候,因为有了水的作用而精神倍增。可是,随着水田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和太阳光线的越来越强,水田里的水开始升温了,尤其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田里的水烫人,是一点都没夸张的。

关于在水田插秧的画面,用文学表现的,比较形象而思维地描述的,我认为是唐朝一位僧人写过的一首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静方为道,后退原来是向前。”这是一种闲情雅致所为,这是一首旁观者所写的诗,而不是一个劳动者的体悟之作。在烈日炎炎的夏季,如果让你走进烫人的水田,面朝热水背朝天地烧烤着,再加上连续地插上几趟秧苗,汗水会无数次地模糊你的双眼,带着强烈的刺疼感。不一会儿,腰,弓如死虾的腰,便会由酸麻到酸痛、到胀痛、疼痛,再到熬脓一般的钻心痛,让你迅速直立起来都非常困难,你恨不得立马倒在水田里,如同疲倦的母牛面对农夫无情抽来的竹鞭无动于衷一样,试问,你还会做出这样的诗来吗?我敢保证,如果在我的老家,在我少年的那个农忙季节,你与我的父老乡亲同吃同住同“双抢”,一个星期下来,保准你会连话都懒得去说了,更不要说什么作诗作文了,“作孽”倒还差不多。

这个时节的我,是很少说话的,我觉得那样的生产与生活,就是牛马的日子,就是靠肢体来解决问题的。一方面,语言是多余的,另一方面,实在是无力去说话。力气,这个跟在人身上魂魄一样的东西,几乎要被“双抢”掠夺或是耗尽了。那时,我是因为人瘦个子长,插起秧来特别受罪。上烤、下煮,烈日下的人,如同在蒸笼里一样难受,汗水滴在田水中,你说出它砸出了几个瓣?左右腿上总是有蚂蝗的叮咬,到了黄昏,蚊虫也要轮番找你宣战……看着白茫茫一片未栽插的水田,我总是愁苦地想:不知道今年的“双抢”何时能完工?越想越累,越累也就越疼,越疼也就越是想早早结束。特别是到了“双抢”的尾声,由于连续的起早贪黑、疲劳作战,人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感觉一根稻草都能把我绊倒,让人爬不起来。我常常有种断气的感觉,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挺过这个艰难的时节。有时还想:即使今年挺过了,明年呢?后年呢?还有可怕的再后年、再再后年……人人都说因为看见希望才会信心,才能战胜困难走出困境。而我对于“双抢”的认识,几乎是绝望的,我是在绝望中煎熬,在煎熬中度生,好在后来赶上了好时代,我们、我的父老乡亲,终于有了绝处逢生!

抢暴

关于“双抢”候补之“抢”的“抢暴”,我觉得更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也是一桩特别让人恼火的事情。白居易《卖炭翁》中有这样一句诗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是说卖炭翁怕冷,但还是盼冷!天寒才有好价啊。炎炎夏日,如果来一场透天凉的雨该有多好?你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双抢”季节的农民怕烈日,但还是盼望日头越毒越好,哪怕自己热得中暑都没关系,让场院里的稻谷晒得蹦脆响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下雨,稻子烂在田里,那真是欲哭无泪。再说了,稻子收回来,如果连续雨天,没有大日头的暴晒,是很容易发霉、发芽所以,此时的母亲总是喃喃自语:“老天保佑,不要有雨、不要下雨啊。”但有时候,老天就是不买你的人情。记忆里,我家就吃过好机回用发芽稻谷磨粉做成的“芽稻粑粑”,一股青蒿味中夹杂着浓厚的水馊味,没齿难忘。

有人说,夏季的天,小孩儿的脸,说变就便。此时的天气好像经常性地在捉弄人,刚刚还是烈日当空,一阵风来便乌云密布,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下了。暴雨,总是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刺激着我们鼻孔,常常抢在了我们的前面降临到村庄看见满满的场地上被雨水的稻谷你会沮丧得要跺脚。有时候,你翻晒好稻谷时,明明是晴空万里,可你走到田间插秧后,一趟没完还在田中央,突然一阵雷鸣,眼瞅着大雨就要来临。连忙放下手中的秧把子,不要命地往村上跑。摊晒的稻谷还没来得及聚拢,哗啦啦的雨点就直直地落下来,淋湿了几乎能收仓的粮食。唉,连跳河的心情都会有女人们,几乎家家户户的女人们,这时不在顾忌什么,不再显得贤惠,而是用最恶毒的语言在诅咒着什么……

有时候也很幸运,收好了稻谷雨点才光顾。当你走回水田正准备插秧时,雨停了,太阳咋烈烈地出来了,一道彩虹挂上了东天。可你有那心情欣赏夏季的美吗?你得转身回去,至少要打开覆盖谷堆的塑料布,防止高温闷坏了稻谷交不了公粮、卖不上议价。还有的时候,一家人要奔赴两个战场:稻场和草场。因为那时候的农业主力军还是靠吃草的水牛,早稻草因为农药喷洒的少而成为水牛过冬的最佳饲料,是千万不敢淋雨的。一到午后的暴雨前,跑来跑去“抢暴”的人们,往往高频率地迈动,双腿如同灌了铅的沉重。跑、奔跑,而且是拼了命地奔跑,成了此时乡村一道无可奈何的风景。如果真要把这个感受提炼出什么思想内涵的话,我觉得这样一个成语是最贴切不过的了——“苦不堪言”!

天还在不断地出现高温炎热,村头的广播喇叭里也有温馨的提醒:请广大农民朋友注意防暑降温和休息……可耽搁了农活怎么办?广播里永远也听不到这个答案,真是滑稽可笑。

大约十天半个月、最迟不过二十天吧,可怕的“双抢”终于结束了。人们没有像真正意义上的战争那样急于打扫战场,而是大大放慢了生产与生活的节奏。有条件的,宰杀一只家养的鸡鸭鹅什么的,加入老黄豆,红烧一大锅,吃上了“双抢”以来最悠闲的一顿大餐即美餐。看着一个个累得又黑又瘦的孩子,父母的心里不是滋味。当然,这时我也分明看见,本来就瘦弱的父亲和母亲更瘦了,还有平时活泼好动的弟妹,也变得寡言少语了。蝉儿在门前的大枫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午后的父亲悄无声息地拿起戳网和鱼篓,我有气无力地眯着眼睛看着他跨出门槛,心里嘀咕着:今晚准有鱼吃……

但是,一种惯有的警觉性还是牢牢不能松懈:随时注意着天气变化,因为那山坡上的稻草、这晒场上的稻谷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颗粒归仓。“抢暴”,还是一根绷紧的弦!

尾声

午饭过后,虽然农田里还有一些事情,但这时候可以好好地睡上一个午觉了。一块门板,选一个有风口的地方,或是干脆睡在树荫的青石条上,用一顶破草帽遮住脸部,呼呼大睡起来。我一觉到日落西山时的情形经常发生,在母亲不住的叫唤声里,才慢腾腾坐起身来,然后一个深深的啊哈,人软软地立起来,有些昏昏沉沉,感觉头重脚轻。这样的日子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风调雨顺不干旱。

如果“双抢”过后遇上了缺雨的天气,那接下来的又一个疲劳战——抗旱保苗,会照样让你是死虾弓腰般的活受罪。车水(一种原始的提灌工具叫水车<cha>,这里不想用语言来赘述,去百度看图吧),大车、小车地车水,虽然在你的奋力劳作下,汩汩的水儿流进了还没完全活棵的稻田,但因为高温的蒸发,不到两天时间,稻田又干了,你又得去车。看着木制的车轱辘疲劳地转动而发出“急呀、急呀”声音,我常常有头重脚轻的感觉,前俯后仰中,好几次跌倒在水里又爬起,好在汗水、河水都是水,身子总是湿淋淋。伏天,特别是秋后盼雨成了村上人的一种心病,人们埋怨天眼昏花,不知道体恤农情,该下雨的时候竟然给忘记了……

早晚分天凉了,秋雨终于绵绵地湿润了故乡。稻田里除草的邻居驼背杨家大爷,哼唱着山歌《孟姜女》和《手扶栏杆》的小曲,在随风飘荡。几头水牛在坝埂上甩着尾巴吃草,一群白鹭飞来飞去,有些胆大的,还立在了牛背上。

这时,我不再去想“双抢”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滋味,而是感到了田园故土的无限宁静和安详,因为即将到来的9月1日,我就要进城读高中了。有梦的日子,心里总是甜美的嘛……

如今,我记忆中的“双抢”已经过去四十年了。回想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日子,苦涩逐渐淡出,反而总是会生出许多莫名的感激,因为经历过了那样的艰难磨练,后来我在面对任何的苦和累中,总是能轻松自如、游刃而余。如此看来,多流汗水,便是另一种财富的广泛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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