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也算不来,不知从哪年开始,一到白露时节,有幸成为城里人的我,却总是要在每一个周末赶回到老家,不是为了赏秋,因为此时故乡还看不到秋的金黄;也不是为了饱口福,因为总是有老家捎来的时鲜瓜菜果让我尝够;更不是寂寞无奈,去找儿时的伙伴聊聊难忘的如烟往事。也许你会问我:回老家干啥?我想,如果我不直接告书你,聪明的你一定不会猜中。哈哈哈,五个字,五个包含了即辛苦又快乐的字:回家打板栗!
我的老家在皖南江南诗山敬亭山北的麓麒麟山之北,那里属于典型的江南丘陵地貌,有很多黄红壤的坡地,适宜稻谷瓜果生长,当然包括板栗。记得在我年少的时候,村西有一户叫西头奶奶的,在她家东南角,有三棵不大不小的板栗树。处暑过后,刺猬一般的板栗果便压满了枝头,让我们这些疯玩的孩子谗言欲滴。没办法,那时候吃食太少,一日三餐总是吃不饱肚子,不怪我们不去偷“打”这包了三层皮囊的东西,自然会引来裹着三寸小金莲的西头奶奶的恫吓:”你们不要命了,板栗树下埋着我女婿从北京买来的炸药,炸死你们这些短命鬼……”这话听起来阴森森,但我们权当耳旁风,板栗照打,因为我们知道,等歪着小脚的西头奶奶来到板栗树下时,我们早就蝴蝶翩翩飞而不见踪影了,至于板栗树下是否埋着炸药什么的,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呵呵,解馋比什么都重要。
后来的故乡吹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地调动了我的父老乡亲的生产积极性。那时的故乡,好像不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了,天不亮,或月升起,男女老少一起上阵,把自家的自留山全部开垦过来。一场春雨,地里陆陆续续地冒出了山芋、玉米、西瓜、芝麻、花生等等绿绿的新芽。可以想象,如此后的秋天,丰收的景象怎能不让人激动?可是,这样的好景观持续了十年左右吧,由于水土流失,故乡的塘坝淤塞了;由于大量的使用化肥和农药,河水也慢慢不再清澈,然后是变色发腐,人们再也不敢下河了。好在党中央决策英明,一场及时雨的“退耕还林”政策来了,醒悟的故乡人,在一处处坡地里种植了既能保持水土不流失、又能产生经济效益的经果林:板栗。你种、我种、大家种,板栗地、板栗园、板栗山……最后,我的老家成了名副其实的板栗村。我的老泰山就带头种了七块地的板栗树,后来他老人家还掌握了板栗的嫁接技术,为周围的好几个村民组发展板栗经济发挥了滚烫的余热哩。
到了板栗的旺盛期,一个人的老泰山是忙不过来的,我和妻子自然成了他的驰援小分队。周五晚上,我们就做好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在急性子妻子的催促中,我们便赶上回老家的头班公交车——回家“打板栗”。此时的板栗园,绿叶依旧,但枝头板栗果却出现了青中有黄的颜色,还有的就如人工切开的十字花,张开了豁达的口子或怪嘴。那开口的板栗果,能看见它们如娃娃般在摇篮里酣睡;张嘴的板栗果落下了,可刺壳仍然赖在枝头,如怪兽的嘴,只是没有了一颗牙齿,样子有点滑稽和悲哀。高高的板栗树下遮天蔽日,我们捡完了落地有声的,再去敲打那即将分娩的。弯腰弓背去捡拾,一会儿便四肢酸胀难耐,立起还有点脑部供血不足的感觉。抬头竹竿轻敲,一会儿便颈项僵硬发酸,最难受的是猛不丁的一个大大的刺球(毛板栗),砸在你肢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不要以为你穿着长衣长袖,照样给你一个实实在在的“红麻疹”,呦呦呦,疼疼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口干了、舌燥了;疲倦了、饥饿了;筐满了、袋圆了。回,我们背压着沉甸甸的板栗,朝那炊烟升起的地方跌跌奔去……农家锅巴饭就是香,那滋味在城里为何从没有过啊?我们一阵急促的“风卷残云”午饭后,满载板栗的电动车,从故乡笔直的城市三环路上驶上了进城公路。大约五十分钟后,新鲜的板栗便摊在我家小区的路边。我是不会站在板栗旁边的,只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得很远,生怕被熟人看见我是在买板栗。此时的妻子完全一副小贩样儿,对我打死也不愿干的行为予以嘲讽:买板栗怎么啦?不偷不抢,正大光明!唉,好一个摆地摊买板栗的“正大光明”……
苦啊,累啊,打板栗的那些日子。那褐色的、光亮亮的板栗果,也只有在蒸熟它的时候掰开放入口中,品尝到它那特有的香糯时,才会有一种满满的获得感和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