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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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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奶奶

看到如此的题目是不是有些费解?“大伯”与“奶奶”怎么能并列?是说“大伯的奶奶”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应该称之为“太奶奶”了;是奶奶的名字叫“大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定是谐音了。嘿嘿,其实都不是。首先“大伯奶奶”确实是一个奶奶,她是我们村上一上海下放户户主——被我父辈称为“大伯”的老伴。那户主“大伯”(其实他有姓有名),村上的父辈都这么叫他,好像就是他的名字。我们年龄小的晚辈为了区分村上的其他爷子辈,都喊他“大伯爷爷”,那么,“大伯爷爷”的老伴自然就被我们称为“大伯奶奶”了。

大伯奶奶高个头,长方脸,慈眉善目,腰有点驼,见人总是面带微笑,一看就是一个好人。她操着一口纯正的江苏扬州一带的口音,喊小孩为“小把戏”,小姑娘为“小乌龙”(谐音),说八是“bia”(第四声),而且声音很高很重。按常理是好人有好报,可大伯奶奶的命并不好,早年是逃荒来到了大上海边的。后来与同乡的大个子大伯爷爷在上海郊区(如今的浦东)组成家庭。据她自己说,那时的浦东荒草碧连天,他们主要的收入是打鱼。刚去的时候他家是上无片瓦,可脚下却有许多荒芜的滩涂,于是有的是力气的大伯爷爷趁着春天的雨季,用锹搭土圈了一块不小的地,在中间盖起了三间芦苇屋,一家人终于有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窝巢,但日子还是过得非常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事。

还是共产党好,解放后的大伯奶奶的老伴不需要没日没夜地捕鱼了,而是成为上海港务局下属一家国营海港公司的搬运工,她先后有了两儿两女,六口之家终于得以温饱度日。天有不测风云,1964年5月的一天,大伯爷爷突然被公司解雇了,原因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当年7月,正是皖南炎热的时节,大伯奶奶家除了大儿子已经参加工作外,一家五口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宣传发动下,选择了下放到安徽农村。最终,大伯奶奶一家,成了我们小冲吴家的第十三个农业户。

有一次,在我的不断追问下,大伯奶奶道出了他们一家下放时的情形,她是那样的感慨万分、唏嘘不已。她说一路的颠簸特难受,一进我们村全家人都傻了眼,那有什么“广阔农村美丽如画”,家家是土墙草屋,人人是衣裳褴褛,个个是面黄肌瘦,到处是鸡鸭鹅粪,蚊虫、苍蝇满天飞……她13岁的大女儿顿时哭得死去活来,不停地喊着“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因为刚到村上,无房无米无锅灶,当生产队长的父亲,就把大伯奶奶一家安顿在只有一个人的尔贵叔家,生产队供应口粮,搭伙吃饭则在我们村上唯一砖墙瓦屋的小香妹妹家,小香妈为他们做饭做菜,还提供免费的蔬菜及柴火。同时,村上也在为大伯奶奶家砍树、舂墙做建新房的准备。在第一个深秋来临的时刻,大伯奶奶一家终于搬进了三间属于自己的新家,开始了他们家融入我们乡村的农耕生活。

大伯奶奶的家,坐落在我们村东头的一处高高的坡地上,坡西边就是长方形的芦塘,四周芦苇丛生,大约一亩多的面积,一个土丘似的水闸调剂着一塘池水。大伯奶奶家的淘米、洗菜、吃水、用水就在芦塘梢水丘下约三分面积的水凼里,除了大雨季节,平时的水总是碧清的,也是满满的一池荡漾。而芦塘的东梢就是大伯奶奶家的菜园,除了冬季,园子里总是有吃不完的瓜果蔬菜。打我懂事起,我看大伯奶奶一家人,除了口音不同,几乎与村上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大伯奶奶家的场院,是我们村最具有人气的地方。春天,她家大门前只要有土的地方都要种上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花儿,更不要说丹桂、山栀和石榴了,另外还有桃李梨杏枣之类的果树分布在房前屋后,谁路过都要驻足欣赏一番。果子成熟的季节,我们总是围着大伯奶奶家的场院转悠,每次看见我们偷偷上树摘果子,大伯奶奶总是装着没看见,就是撞了一个满怀,她老人家也是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没事没事的,当心摔着……

夏天到了,晚饭后的大伯奶奶家场院里,大人小孩坐满了她家的长凳、凉床和木椅,有的甚至爬上了她家室外的饭桌。每每如此,遭到大人呵斥的小孩赶紧从饭桌上滑下来时,大伯奶奶总是笑呵呵地说:小把戏,没关系。大人们在大伯奶奶家摇着芭蕉扇聊天结束后,各自回家休息了,因为明天还有繁重的苦力活等着他们去干。这时,我和小苗、三宝、西林正众星捧月地坐在大伯爷爷的凉床上,缠着让他继续给我们讲神话故事,一旁的大伯奶奶哩,还在忙着收拾锅碗瓢盆。大半个月亮爬上了中天,不时地被飘来的云遮住,夜色暗下来,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在不远处飞来飞去,而此时大伯爷爷的鬼故事,让我们听的心惊胆颤,直往他老人家的怀里钻。不知什么时候大伯奶奶也坐过来了,她手拿一把芭蕉扇不停地在我们头顶上扇来扇去……“不早了,不讲了。睡觉了,明天早晨还要放牛哩”,在大伯爷爷多次的催促下,我们才慢慢地走回各自的家门。此时,村子里特别安静,只要有一点响动,哪怕是一只猫的窜出或是一条狗的晃动,我们都会吓得一身冷汗,小手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大伯奶奶有两个女儿,大的叫大妹、小的称小妹,几年后,她俩出落得如花似玉。在村上长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授意中,最终,大妹嫁给了杨家,小妹成了我的三婶。要知道,我们这个小村原本只有十二户人家,其中我们吴姓的就有八户,杨姓是两户,另外是一户叶、一户陈。也许是联姻的关系吧,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村人与大伯奶奶一家的关系更加亲密了。每年冬天她儿媳妇(扎根农村一辈子的上海知青)回沪归来,总要给我们小孩带来高级糖果还有苹果等,那时我就在想,上海在什么地方?长大了一定要去看看它是何等的富裕和繁华。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转眼已过半个世纪。大伯奶奶和大伯爷爷早已作古,每次回到老家,路过他们原来的住址,我都要停下来看看。没有了当年的场景,不见了熟悉的身影,只有芦塘还在、水凼还在。一阵风吹来,丛丛芦苇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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