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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从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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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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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的“忠”气

去过白山的人,总是遗憾白山没有什么历史底蕴。这话也不算错,毕竟,白山成街建镇的时间不长,从江南青阳米商开埠算起,不过两、三百年的历史。但镇史不长,不是说此地从前就是一片蛮荒,而是特殊的位置造成兵燹屡过,废墟上的重建,自然是一次次的“记忆”中断,难寻遗迹了。

其实,青青的白石山下,至少埋葬着两位算得上大名鼎鼎的本地人物,一个是白山东麓如今宣公寺边的陈植墓,一个是白山南麓现已不存的王承业墓。这两位都是以“忠”闻名的人物。

陈植谥“大忠”,这个谥号足以看出对陈植的评价之高了。我翻过《明史》,记载陈植的文字不多:“时以侍郎监军者,有庐江陈植。植,元末举乡试,不仕。洪武间,官吏部主事,建文二年官兵部右侍郎。燕兵临江,植监战江上,慷慨誓师。部将有议迎降者,植责以大义,甚厉。部将杀之以降,且邀赏。燕王怒,立诛部将,具棺殓葬植白石山上。”也就是说,陈植是以相当于现代的国防部副部长身份督师抗击“靖难”军,被叛徒杀害,捐身阵前的。我们都知道,朱棣“靖难”成功,登上帝位,成了后来的明成祖。但明成祖对陈植和杀害陈植的人的处置,却是颇耐人寻味的:对阻挡他的“对手”,死后是“具棺殓葬”;而对于那个杀害上级前去“邀赏”的投靠者,却“怒,立诛”了。不知这位投靠者是否觉得比窦娥还冤了?

杀“叛”褒“忠”,朱棣显然是想通过这个手段来向臣下传达一个信息:朕需要的是“忠臣”而不是“叛贼”,哪怕我也不“忠”,但那是朕的家事!

在明代的皇帝中,我最佩服的是朱棣,程度超过对他那位老爹。虽然他的狠辣,他的杀“十族”让人不齿,但他的格局,他的眼光,他的反对和亲,他的“天子守国门”的壮语,是一个有为君主的标准!在陈植这件事的处理上,他的考虑周密而深远:我杀的是背叛,我敬的是气节、忠心!

陈植的确是有气节的、忠心的。他元末就考中科举,但却隐居不仕,只因蒙元是“异族”。陈植被杀是在建文四年,也就是建文帝大势已去的时候,但“失势”改变不了他心中的君主是建文帝!

在陈植墓旁,新建的宣公寺据说就是祭祀唐代安史之乱时坚守睢阳的张巡的。它让我想到了“双忠祠”中的张巡、许远,想到了文天祥写的“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的《沁园春·题潮阳张许二公庙》词。其实,宣公寺也可以取名为“大忠寺”的。

在朝廷的厚葬之外,显臣名将来吊祭陈植的人不少。永乐二年的状元、《永乐大典》副总裁曾棨写过一首《吊忠臣少司马陈公植诗》:“北望貅貔动地来,距关司马气如雷。忠贞独却权奸幸,典礼旋垂圣主哀。龙比迹承千载盛,练黄心共一时灰。清标万古谁能识?化作钟山顶上梅。”我还记得明末名臣左光斗、史可法都曾亲来此地吊祭过陈植。左光斗有《春晚登白石山吊忠臣庐江陈公植诗》;史可法有一联祭陈植:“听涧底泉声呼天地,是歌是哭?看阶前月色问英雄:还死还生?”左光斗的谥号是“忠毅”,史可法的谥号是“忠正”,都有一个“忠”字!

我还在众多的史志中看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蹊跷,那就是“大忠”不是明成祖给的谥号,而是两百多年后万历皇帝给予的追谥。万历为什么要这么做?查《庐江县志》,至少明面上的原因是应庐江官员和士绅的不断奏请的。而且再仔细看,那些奏疏的出现,从明中到清末,每逢战火、天灾,民间的呼请声浪就大起来。可见,“大忠”在乡民的心中,有着不低的影响力。

如果要探究其中的原因的话,有个因素你不能忽略。我曾经有段时间研读过不少方志、族谱,这一带多为明初徽、饶地区移民后代,座座祠堂便是见证。深受程朱理学影响的徽州文化中,“忠孝节悌,礼义廉耻”是每一座祠堂里最显著的叮嘱。这是深入到骨子里的文化基因。

白山,在明清时代,它的名字就叫“南慕善乡”!

说到清代,埋葬在白山南麓的王承业就是清朝人。这是一个在平定“三藩”时英勇战死,被特旨护送回乡隆重安葬、死后在京师的昭忠祠被岁时祭祀的忠臣良将。这在《清史稿》中有明确的记载。王承业是“援剿中营总兵”,从广西到贵州再到云南,他身先士卒,连破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琮、吴世璠,在与吴世璠的对阵中“突入贼阵,炮中额,坠马死”。康熙在派遣分巡凤庐道按察司副使孙兰致祭时,有“尔王承业,赋性忠直,国尔忘身,御敌冲锋,奋勇阵没,朕用悼焉,特颁祭葬,以慰幽魂”之语。“赋性忠直”是朝廷的定评,进昭忠祠是褒扬其“忠”,从康熙中到乾隆末百年间,清廷给予这位忠臣恩荫七世的尊荣。

王承业的墓大约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破“四旧”背景下被毁弃的,原址上建起的是一所培养了不少人才的学校。我七十年代后期在此读书时,学校的“课外劳动”捡石子铺路,还曾见过零碎的碑体和石像生残片,现在应该是踪迹全无了。果真泉下有灵的话,不知王将军是悲是喜?

其实,就连陈植的“大忠祠”和墓也有过几废几建。左光斗的《春晚登白石山吊忠臣庐江陈公植诗》就说过:“湖山原不计兴亡,荒冢萧条陈侍郎。断石仅留名姓字,野人只见下牛羊。身先督将劝王志,葬出文皇送国殇。河水东流朝代改,至今遗恨孝陵旁。”好在废后不久,或公或私,总会建起来的。

顺便还说一个被遗忘的古迹:白山西边不远,有个被彻底挖平的小山——竹节山。这是一个古战场。在历史书上被称为“三河大捷”的太平天国与湘军会战的战场其实是三个:三河镇、金牛山、白石山。在金牛设伏的是英王陈玉成,在白石山激战的是忠王李秀成——又是一个带“忠”字的名人!李秀成“忠”还是“不忠”,历史自有拂去尘埃的日子。而竹节山战事之激烈,每览《光绪庐江县志》,总让人有不忍卒读之感!

六百年风雨阴晴,不变的是,白石山的“忠”气仍氤氲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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