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市,这是个见过一次就肯定能记住的地名。不仅能记住,还可能让你产生很多联想。
无为在长江北岸,北、西是山脉,东、南是圩田、平原,背山临水。其实在无为市这块土地上,“无为”这个名字真不算多古老,据我的了解,在它之前,至少有南巢、襄安、临湖等名字。作为县级以上的地名,是在宋代,之后,或为州,或为县。
南巢自不多说,从有巢部落到楚灭巢国设巢县,此地皆是所属。到秦统一,在今县境襄安镇设襄安县,并一度为九江郡的郡治。我们今天无法知晓秦人的想法,不过大致推断,应是地理位置的缘故。扼江而临河的交通位置,是那个时代必须考虑的因素。而且,秦在占领此地后,将其命名“襄安”,应该含有“扫除残余,使之平安”之意,确保南下的通道。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秦末楚汉相争,项、刘曾在此展开厮杀,据《汉书·高帝纪》记载:“(项羽)尝攻襄城,襄无噍类。”王充在《论衡·辨祟》中进一步补充:“项羽攻襄安,襄安无噍类,未必不祷赛也。”说明项羽攻取襄安后,甚至屠了城!
襄安在后来虽恢复设县,甚至短暂做过汉扬州刺史部的驻所,但那只是监察官员的驻所,更多是为了避开郡、国权贵的掣肘,好独立办案,而不是郡、国行政治所,因而不见得有多繁华,毕竟六百石比不上二千石。我不知道这些六百石的刺史们,坐在白露横江、清风拂面的刺史府,面对比自己官大得多、位尊得多的权贵们检核问事,是否真的有一展澄清吏治、维护朝廷的理想抱负?
我不由想到了同样是汉代设立在此地的另一个县级地名——临湖侯国。
临湖侯国的治所距襄安很近。之所以叫“临湖”,是因为侯国在巢湖以南、白湖(那时未被围垦,面积也很大)以西。临湖侯叫刘苌,是东汉济北惠王刘寿之子,过继给乐成靖王刘党之孙刘宾为嗣,继为乐成王。可能是没想到天上会掉下这么大的馅饼,一向纨绔惯了的刘苌到国数月,骄淫不法,愆过累积,被冀州刺史与国相以“罪至不道”举奏。标榜以“孝”治天下的汉朝,此时是汉安帝,面对这个“愆罪莫大,甚可耻也”的宗室子弟,以“苌少长藩国,内无过庭之训,外无师傅之道,血气方刚,卒受荣爵,几微生过,遂陷不义。臣闻周官议亲,蠢愚见赦,苌不杀无辜,以谴诃为非,无赫赫大恶,可裁削夺,损其租赋,令得改过自新,革心向道”的理由高举薄责,只贬他为临湖侯。
“仁慈”的汉安帝为什么将他送到这个地方?是因为临近扬州刺史部,便于监察?抑或是临湖地处僻远,用近于流放的方式进行惩罚?还是因为“水有七德”,好让他对水思过,弃恶从善?别认为我是胡思乱想,安帝的诏书上就是让他“改过自新,革心向道”!
老子的确认为水是近于“道”的:“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居善地”是要你善于自处而甘居下地,要谦让;“心善渊”是要你心静养,善于容纳百川,深沉渊默;“与善仁”是要你行为善良,与人为善……不知那个轻佻的刘苌是否真的明白安帝的一番苦心?
临湖侯国后来并于襄安县。我挺认可这个做法,毕竟“临湖”的来历让人记住的不仅仅是“善”。而同样是属于“道”的“无为”,则没有这个感觉。
“无为”这个名字的来历,说法有多种,主要有两:一是来自于曹操的“无为之地”的感叹,一是老子的“无为而治”。
“自曹说”颇有些文学的意味。曹操率四十万大军南下,与孙权在濡须口形成对峙。不巧接连几天大雨,让不善水战的曹魏大军“四越巢湖不成”。曹操领众人登山遥望,见吴军“舟船器仗军务整肃”,以鞭指示随从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若豚犬耳!”并长叹“此无为之地也!”怏怏撤走。《三国演义》还依据《三国志·吴主传》中记载孙权给曹操写信的那句“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及“足下不死,孤不得安”加以演绎,把一个勇敢、无欺的孙权突出、放大到读者面前。从这个角度说,“自曹说”是有一定的真实的历史背景的。
曹操也许是说过这句话,但因此就说县名缘此,未免“挖掘”得太远了。我更倾向于“自老子说”。
这一说法是有有史志做依据的。《元史·地理志》就记载:“宋始以城口镇置无为军,思与天下安于无事,取‘无为而治’之意而名之。”南宋时期另一部重要的历史地理学著作《方舆胜览》也持此说。
设置“无为军”是北宋太平兴国三年的事。“军”是北宋“路”以下的二级行政区的一种,通常是设在重要的军事要地。
无为地处巢湖的入江处,险关要隘,重要性自不必说。太宗朝太平兴国年间也是开疆拓土、统一割据的关键时期,将一个军事政区命名“无为”,其用意与年号有异曲同工之处。
“无为”二字出自老子《道德经》的“无为而治”。《道德经》的核心思想是“道”。“道”是什么?自古至今的多如牛毛的解释中,都不敢自称“权威”。“道”应该是指自然,所以才说“道法自然”;“道”也应该是“顺应自然”,依照自然的自有规律,所以“道”又引申出“导(導)”,大禹治水就是因势利导,把水引向河海,而不是“堵”。做事应该依据自然规律,而不是强行改变规律,故曰“大道无为”。“无为”不是什么事都不做,而是像《庖丁解牛》那样“因其固然”,“以无厚入有间”。引申到治国方面,所谓的“无为而治”,不是“无所作为”,而是“不妄作为”,遵循客观规律而为,如此才能“无为而无所不为”。
我想到了“无为”的前身——“有巢氏”和南巢国。顺应民意,不过多地干预,以充分发挥其创造力,做到走向崇高与辉煌,引领了人类走向文明。看看从“构木为巢”到“庐居”、到“舍(舒)居”的居住环境的极大改善带来的以凌家滩为代表的数千年邦国,何等的富强、繁荣!看看那个牵着牛去饮水、鄙弃被尘杂事烦恼的许由的“巢父”的治理,何等的轻松、惬意!
我想起了“知无为军”三载的北宋著名书画家米芾。拜石为兄、投砚驱蛙、名楼“稻孙”、率民捕蝗……貌似癫狂、放荡不羁的内里,是一个深谙“无为之道”的关心民众疾苦、时时造福百姓的真正官员。一个官员的称职与否,标准不是多做或少做,而是该做、不该做,是为自己做还是为百姓做。
我还想起了明代那个因名字叫“邢宽”而挤掉“孙日恭”成了状元的那个无为人。果真是因为名字取得好吗?仔细了解一下邢宽仕途的履历你会发现,淡泊名利、潜心教育、专注民生,是一个在看似“无为”中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得道”之人。
我甚至想到了无为人特别是无为文化人偏爱的一个古名字——濡湏。它现在的写法是“濡须”。尽管这个名字有很多种解释,但我想起是因为它给我的是一个形象的画面:一水在东关分而多流,宛如表示“胡须”之意的本字“而”。流出太湖山的濡水、湏水等各自东西,无拘无束。而今,束水围田造出了的数千里长的一坝、二坝,让人自豪的同时,也在付出“有为”的代价!
当然,我也想到了本世纪初,利用区位优势顺势承接沿海产业转移而发展起来的高沟和无城经济开发区电缆产业集群,以及正在配合芜湖跨江发展的二坝、白茆,既要“有为”,又要“顺势而为”,这是保持长久、保持活力的重要保障。
“无为”不是躺倒什么事不干,而是要弄清什么事该干、什么事不该干;“无为”是秉着自然之心,知彼知己,是什么材做什么料。
包拯在他的《书端州郡斋壁》中说:“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
《老子》也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
今天的无为,在充分了解自身优势的基础上,正在科学地谋划、发展。相信不久,领略了“无为”真谛的无为,将成为令人称羡的“得道”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