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托文诺夫庄园

鲁托文诺夫庄园

十九世纪中叶，一个才华横溢的名字响彻俄罗斯文坛；他来自俄罗斯中部地区的鲁托文诺夫庄园……

——张宪周《屠格列夫和他的小说》

斯帕斯克村

世袭的鲁文托诺夫庄园从来就笼着一层神秘的色彩，这是一个老旧而又顽固的王国，女主人瓦尔瓦拉的严酷和管家谢苗诺夫的凶狠，无时不让人感到空气的沉闷和压抑。所以，天黑下来，人们看不见笑脸；天亮之后，阳光从树杈中间折射进这个没有自由的庄园，他们的心也仍是阴沉。

小伊凡终于睁开了眼睛。

低缓而又沉重的庙院钟声，让所有的人都感到窒息。小伊凡一直都在哭哭啼啼，两只小脚在母亲怀里乱蹬。瓦尔瓦拉皱着眉头吩咐儿子别哭，要保姆丽莎赶快拿热水来。她掀起内衣，将硕大的乳房送到儿子嘴上。小伊凡其实一点也不想吃奶，母亲的声音让他感到紧张，瞧着跟自己的脸一样大的乳房，他小心地把嘴凑上去，不情愿地吮吸起来。

炊烟伴着阳光，把日子一天天往前推移。小伊凡老是听见母亲在训斥下人，那个叫做谢苗诺夫的红鼻子管家，一天到晚都提着一条长鞭在庄园里巡回。窗外传来了鸟儿的歌唱，还有树儿与风儿温和撕扭的声音。小伊凡使劲睁大眼睛，激动地摇着母亲的手，他想到庄园外面看一看。

瓦尔瓦拉果然答应了儿子的要求。

村外景色朗润，田野连着大山，裹着薄薄的雾岚；河面上几只鸭儿在戏水，阳光折射下的河面映出炫目的光；老旧的农舍外面，几个儿童在嬉戏中玩耍，还有那些宽肩膀粗胳膊的伙计们，时而爆发出阵阵刚劲有力的吭唷声。

这时候，小伊凡有着一种新鲜的喜悦，他想挣开母亲的大手，独自去到山那边去玩耍一番。瓦尔瓦拉早已经不耐烦了，她老远看见大门外面的两个女奴，不认真地铡草，竟然在那里不停地嬉笑追逐，她要亲自教训教训她们。

父亲谢尔盖小心地抚弄儿子的高翘鼻子，得意地将他举到空中。小伊凡似乎并不喜欢父亲，他挣扎着想离开谢尔盖的怀抱。谢尔盖怕儿子的哭声传到瓦尔瓦拉耳里，抱着儿子闪身进到磨坊。几个光着上身的男奴，围坐磨盘议论红鼻子管家的穷凶极恶，男主人的到来并未让他们慌张。

外面突然响起瓦尔瓦拉叫骂声，男奴们紧张地跳下磨盘。瓦尔瓦拉并没有进来，她在打着不知是谁的耳光。

山上升起了袅雾，刚刚收割的黑麦和荞麦溢出扑鼻的芳香。谢尔盖已经把儿子交给了长工洛巴诺夫。在洛巴诺夫结实的手肘上，小伊凡听到了欢欣而动人的歌声：

白昼藏起容颜，

黑夜覆盖原野，

阴影升上山顶，

光彩从这里散开……

瓦尔瓦拉

树林和山岗在急速后退，鸟儿惊慌地闪扑翅膀，一只小鹿拖着受伤的后腿，挣扎着往前移……小伊凡被母亲抱住骑在马背上，心中感觉到无比快乐。他辨别着原野上的各种气息，还有树丛中鸟儿的歌唱。他想知道这里为什么如此美好，原野为什么如此宽广。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见到母亲都显得恐慌。他扭头望着母亲，想多问几个为什么，但是他不敢，他害怕母亲又莫名其妙地揍自己的屁股。

这时候的瓦尔瓦拉兴奋得就像一个孩子，她用长筒猎枪指着远处的察里冈斯河，要儿子回答是什么颜色。小伊凡的回答不令她满意，她腾出手狠揍了一下儿子的屁股，然后告诉他，那是青葡萄色。小伊凡还是想不通，青葡萄他见过，但根本不像这察里冈斯河水。当他们靠近察里冈斯河岸的时候，碧绿的波面让小伊凡开了窍，他觉得河水确实是青葡萄色。瓦尔瓦拉很是得意，纵马追逐受伤的小鹿。

小伊凡始终觉得，鲁托文诺夫庄园就像一个封闭的兵营，母亲就是这个兵营里的最高长官，而父亲则是兵营里的一个下等兵。他可怜了父亲以后，又开始可怜自己。他本想勇敢一点，但心里总是感到害怕。下午的时候，他独自来到庄园之外，观看在田野中劳动不息的男男女女。太阳隐起来了，他干脆闭上眼睛，想象着书上描绘的沙漠和瀑布。

也不知过了多久，鲁文托诺夫庄园内又响起母亲的尖叫，一个男奴匆忙中忘了给女主人鞠躬，谢苗诺夫不待瓦尔瓦拉发令，已经舞开了手中的长鞭。面对男奴的苦苦哀求，瓦尔瓦拉铁青着脸，说要把他发配到西伯利亚去。小伊凡哭闹着拖住谢苗诺夫的鞭子，转而又恳求着摇母亲的手。

小伊凡很想哭出来声来。晚上，他独自来到了后花园，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吞饮着流入嘴角带咸味的泪水。夜来香开了，他折下一枝拿在手里，马上又讨厌地丢在地上，还用脚使劲踏了一下。庄园里响起了沉闷的钟声，小伊凡老远就已经听见，母亲在夜色中大声唤叫着自己的名字。

洛巴诺夫

这一带的景色，无不富有浓郁的俄罗斯风貌。

夜晚的时候，绕过精美的花坛，沿着浓荫下的树丛一直往前去，垂柳环抱的池塘，看上去碧波荡漾，滋润的绿色草坪，仿佛一张巨大的彩色绒毯，茂盛的花草，露出五颜六色的矮菌，微风吹拂，金色的小球散发出点点光亮。小伊凡只要往这块草坪上一仰身，马上就会觉得无限轻松。

洛巴诺夫已经笑盈盈地等在这儿了。

在小伊凡的心目中，洛巴诺夫简直就是智慧的化身。那是一个春天的晚上，他孤独地坐在花坛落泪，突然听见了洛巴诺夫的歌声，这是一支优美动人的俄罗斯民歌。小伊凡高兴地缠着慈祥的洛巴诺夫，要他多唱上几支民歌。

第二天下午，洛巴诺夫从书房的窗前走过，他只微笑着歪了一下头，小伊凡便会意地跟去了。洛巴诺夫牵着小主人的手，穿过花园里的草坪，分开树枝来到绿茵草坪上。洛巴诺夫十分地紧张，他怕谢苗诺夫向女主人告状。但小主人天真的面孔和强烈的求知欲，驱走了他心上的阴霾。

小伊凡从此就很少跑到庄园外面去了。他高兴地发现，花园其实也非常之美丽，树丛和草坪同样让人流连忘返。缓缓的漫步中，空气里弥漫着苦艾的新鲜苦味和金达莱扑鼻的甘香，使他沉浸在春夜的微风之中。洛巴诺夫给他讲许多动人传说，告诉他斯帕斯克村以外的美丽故事，还给他朗诵诗歌。小伊凡总是眨巴着眼睛听着，他觉得，洛巴诺夫简直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没有人比得上他的可爱。

到莫斯科去

莫斯科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一座充满着诗情画意的城市。洛巴诺夫亲切地告诉小伊凡，冬季里，白雪覆盖的大街之上，只听到轻松的马蹄声和嚓嚓的雪橇声，大教堂金碧辉煌的圆形屋顶，在隆冬的静谧中闪闪发亮；到了夏季，人们都穿上鲜美合体的衣服，去公园里散步。莫斯科有着许多高大建筑物，还有数不清的哲学家、艺术家和诗人。

这时候，小伊凡的心有如波涛翻滚。他还想知道，莫斯科有没有辽阔的草原和美丽的山岗，有没有茂密的树林和青色的大河，是不是也有一座空气紧张的庄园，和像母亲一样厉害的女王……他盼望自己长大，也到莫斯科去。

小伊凡经常把莫斯科与斯帕斯克村进行比较，但是，当瓦尔瓦拉决定全家迁往莫斯科去，他却一点也欣喜不起来。往日森严的鲁托文诺夫庄园，在阳光的映照下变得可爱起来，察里冈斯河更是让他留恋不舍。一群光着屁股、打着赤脚的农家孩子，欢天喜地围着马车蹦跳。马车启动了，他们一哄散开，奔着、叫着，然后调皮地跟着往前追赶。

秋天飘飞的片片枫叶中，小伊凡迷迷糊糊的眼睛，已经让泪水给挡住了，他无精打采地靠在车上一个不被注意的角落，泪眼惺忪地遥望着洛巴诺夫黧黑而瘦削的脸。

1986/3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