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
碗筷还堆放在灶头上,妈端了一大盆衣服,刚走到门口又转回来:
“大毛,把捶衣棒拿起,跟我下河。”
“不嘛……”我不情愿地扭着身子。这个鬼天气,围在火炉边都嫌冷,更何况下河。妈妈的样子很凶,我拉上木门,手里提着捶衣棒,万般不愿地跟在妈妈身后。
“妈,今天真冷。你呢?”
我把瓜皮帽儿扣得紧紧的,双脚不停地踩跺。
“哦,我看不见得。”
妈挽起袖子,把盆里的衣服倒在河坎上。
“妈,我回去写作业了,老师说,明天交。”
“大毛,接住!”妈妈非但没有同意我回家,反而将一件还在滴水的小件衣服递给我。我提着捶衣棒的左手早已经冻僵了,揣在口袋里的右手,实在不想伸出来。
“妈,你把衣服放在盆里头嘛。”
“你没看见我在洗盆子么?”
“好嘛……”我接过滴水的衣服,冻得发僵的手实简直没有力气,一不小心,衣服掉在了地上。
我赶紧把手放嘴上呵气。妈不耐烦地盯我一眼,捡起衣服泡在水里荡来荡去,转脸吩咐我:“大毛,你赶快回家去,回去把挂在门背后的那匹黑布围腰拿来我洗。”
“好哟!”我高兴地转身就跑。
强盗
刚才关紧了的吱呀木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怕妈妈不高兴,我抓紧在火炉上哄了哄手,转身去取围腰。
“围腰呢?”挂在门背后的黑布围腰不见了。
我从被动过的木门,一下想到了强盗,心头一阵发慌。妈妈说,强盗都喜欢在冬天偷别人家的东西。要是挂在厨房墙壁的腊肉被强盗用围腰包裹着偷走的话,可就惨了。那是妈妈去年从黑市摊上买的,说是等爸爸回来吃。
“铛!”厨房响了一下,是菜刀拍打菜板的声音。我浑身汗毛直竖,赶紧藏在门背后,手里的捶衣棒都捏出了汗。我想等强盗提着腊肉出来,用捶衣棒敲猛他的后脑勺,但又害怕打不过他,心中一着急,门栓碰掉在地上。
“是哪个?”强盗出来了,我吓得一动不动。还好,强盗没有发现门后的我,拣起地上的门栓转身进了厨房,可能是腊肉还没包好。我拉开门,飞也似冲到河边。
“你这个砍脑壳的,回去那么久,我让你拿的围腰呢?”妈妈虎着脸,不由分说冲着我就是一阵乱骂。
“妈,有……有强盗。”我上气不及下气。
“你说啥子?”妈一脚踩在水里。
“强盗!妈……家里有强盗!”
“强盗,家里有强盗?哎呀我的天啦……”妈妈着急地冲着我,大声寡气吼叫起来,“你为啥不赶快叫人嘛?等到现在,恐怕家里的东西,全都被强盗偷光啰!”
劳改犯
“看你龟儿子强盗往哪儿跑!”妈仗着一路上喊来的人多,拉着我就往厨房冲,手颈被捏得好痛哟。
强盗还没跑。腰上拴着家里面那匹黑布围腰,站在灶头前不慌不忙切着腊肉,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强盗!”我惊恐地后缩。
“打强盗呀!”邻居们挤进来。有的提着板凳,有的拿着煤棒,还有一个白胡子老头抱了块搓衣板。
“正蓉,大毛,你们回来了?”
真是奇怪,强盗居然叫得出我的小名。
“你……?”妈松开我,呜呜抽泣起来。
“大毛,不认得我了?”强盗神情怪怪地望着我。
“啥子强盗哟,劳改犯回来了。”
“这家人,就爱没事找事……”
邻居们议论着散了。
捶衣棒
“时间满了?”妈妈问。
“他们说,判错了。”强盗说。
妈转身背对着我,轻轻擦了擦眼睛,然后拴上强盗刚刚解下的黑布围腰,开始在灶头前洗切腊肉。
“大毛,还提着捶衣棒,要打爸爸?”强盗的声音很粗,样子有些凶神恶煞,他的眼睛好红哦。
爸爸……我简直就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长相难看的白头发老头,莫非就是我那只在相片上见过的爸爸?墙上相框上的爸爸,看上去笑笑嘻嘻的,一点都不老呀。
“大毛,你傻了么?还不快叫爸爸。”妈妈红着眼睛,侧脸对着我一阵眯笑,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
“大毛乖,都长大了。”强盗蹲下身来,亲热地拉住我的手。粗糙的双手满是皱皮,他的眼睛里面,也站着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小孩子,正可怜兮兮可怜盯着我。
“糟了!”妈妈突然惊叫着放下菜刀,边解围腰边往门外冲,“我的衣服和盆子,还丢在小河边呢。”
“妈,等我,你的围腰还没有洗呢。”
我大声哭喊。
“外面冷,你不要来!”
“我不……”惊恐中,我拼命挣脱强盗的手,发疯似地追出去,手里还提着那根捶衣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