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月 菊

此刻，我坐在窗内，望着窗外那滴滴嗒嗒的雨，那滴滴嗒嗒的雨，浸湿了我窗前那盆白色的九月菊，也浸湿了窗内我的心……

那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当我自己种植的一株洁白的九月菊刚刚开出第一朵花的一个早晨，睡梦中的我就被母亲从床上拉了起来，母亲告诉我，老师叫我上学去。怀着一份惊喜，又含着一份胆怯，我躲在母亲的身后偷眼望着面前的这个陌生人：她四十多岁，个子很矮，微黑稍胖，虽然是面带微笑，可她那两只猫似的圆眼搜寻着我。看着眼前这位老师，我更加害怕了，况且在上学前我就听说这位老师好凶，学生都很怕她，现在见面了，一看她那猫似的眼睛，心里自然更害怕了。就在我踌躇不定时，听见母亲对她说：

“霍老师，我把这个小淘气送给您了。”我好不理解：平时很乖的我一夜间竟成了小淘气，并且还要被送人，母亲怎么这么狠心？正在我纳闷的时候，这位姓霍的老师已经拉起了我的手，她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我，嘴里还说：

“不错嘛，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做我的女儿够可以的。”然后，她笑了，母亲也笑了，而我终不知这位姓霍的老师到底和母亲搞什么交易，自己也就糊里糊涂地被带进了学校。

开始上课了，我老是坐不住，就想出了许多鬼点子。一次上课，我有意用纸团塞住了自己的两只小鼻孔，然后开始闭嘴屏气。也许，这是当时我觉得最完美的办法，我企图以此来逃避课堂的约束。可是不到二三分钟，我就觉得气堵，心里难受。这时，正在讲课的霍老师走到我的身边，她俯下身子轻轻地问我怎么了，我不说一句话，霍老师的眉头皱了一下，待到她再次俯下了身子，这才从我的两只小鼻孔里取出了纸团，故做不高兴地说：

“咱们家养了一只小白兔，它不想吃饭了，变得不可爱了。”说完，她又回到讲台上讲她的课，我觉得脸好烫，因为我知道我就是老师说的那只不想吃饭的小白兔，从此再也不敢淘气了。

又是一个菊花盛开的季节，我们学校举办菊展。在霍老师的动员下，我把自己种的那盆洁白的九月菊搬到了学校，让它为我们班争光。望着展台上的九月菊，当时的我心里美滋滋的。然而，一个星期的菊展结束之后，我们班的一个小男孩端了一盆已经蔫了的菊花来送我。我不要，因为我送去的明明是一盆洁白含苞的九月菊，可他拿来的却是已经蔫了的九月菊，面对这么难看的花，我疑心是他弄坏了我的九月菊，就要他赔。他非但不赔我，还气势汹汹地在我那已经蔫了的九月菊上狠狠地踩了几下就跑了。我那可怜的九月菊就在这个无理的男孩脚下花飞盆破了。望着这被人践踏的九月菊，我坐在地上哭着。就在这时，霍老师急匆匆地跑来了，她扶起了不起来的我，拍着我衣服上的土，说：

“夕夕不哭，夕夕不哭，我以后送给你一盆更白的九月菊好不好？”劝过了我，她又似乎在自语，“人生也如同这朵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该隐退了。”我止住了哭，不解地望着老师。

后来，我便上了初中、高中、大学，以至于参加了工作，一年一度的九月菊荣了又枯，枯了又荣。然而，也许是那幼时伤重了心的缘故，我始终对九月菊激不起多大的兴趣，渐渐地，那九月的事情也如其它经历过的事情一样淡忘了。

今年的九月，有人送给我一盆洁白的九月菊，并且她说是霍老师托她带来的，她还告诉我有关老师近年来的一些事情，其中一件是这样的：省上要让霍老师当先进老师，霍老师婉言拒绝了，说自己老了还是让年轻的老师来干吧，让年轻人闯出自己的新路才能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句话又勾起了我对往昔的回忆，我又想起了老师的那句话：“人生也如这朵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该隐退了。”至此，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我不禁对眼前这盆九月菊产生了敬意。哦！洁白的九月菊呵，我该对你说什么呢？我的眼眶湿润了……难怪古人称赞菊花是花中隐士，花中君子，你看，窗前那盆洁白的九月菊不正是一位隐士，一个君子吗？

此刻，我依然坐在窗内，望着窗外那滴滴嗒嗒的雨滴，那滴滴的雨滴，浸湿了我窗前那盆洁白的九月菊，也浸湿了窗内我的双眼，我的眼睛模糊了：那窗前是九月菊慢慢地变大，变多，多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