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

鲸鱼的泪水，绵绵不绝，汇成了苦海。它在咸咸的海水中缓缓游荡，古铜的巨眼静默如迷，像块漂浮在虚空的陨石。它想要逃离这荒芜漆黑的深渊，每一滴，每一滴，都是层层叠叠的泪。

    潋滟的光影随波摇荡，水天一色，情愁万缕，似乎召唤它游向澄明之域。于是鲸鱼凝成万钧之势，奋然而跃，如片刃光华猛劈海面，鲸尾翻腾，鼓动洪波，欲扶摇而上。碧蓝大海豁然迸裂，开出一道浩荡天路来。骇浪惊涌，波涛怒号，狂澜咆哮着隆起背脊，如山峦迭起，巍峨耸立。劲风魔鬼般翻滚搅动，洪流汇成幽邃漩涡，层层灰白水沫 随之拥簇成塔，又聚散为沙，似一叶扁舟迷途太远，极欲挣脱，却被暗流裹挟着绕漩涡的纹路越陷越深，终被吞没。云雾奔腾，露华飞溅，泡影旋灭，雷霆电掣，炸裂长空。风暴漫卷，急雨呼啸，撕裂流云，裹紧那辽阔漆黑的海面，如阴森坟墓的拱顶，道道电柱横亘其间。游鱼悄悄地潜入深海，连苍穹也黯淡了，溶溶的星光洒下朦胧碎影，嵌在鲸背的斑斓纹路里，像一条舞动的星河，圣洁的清辉溢满海天。

     鲸是命运操纵的玩偶，它越想挣扎着逃离这海，海便将它束缚得越紧，在离海最远处，赤裸裸的自由里，才看见了最深的必然。巨鲸颓然坠落，缀满繁星的连绵天河，悄然破碎开去，高耸的穹影渐渐萎缩，湮没在浩渺烟波里，冷寂的寒空是缓缓落幕的背景。沉重的身躯拍击海滩，传来鲸骨碎裂的闷响。干枯空气涌进湿嫩的鱼鳃，如无数针尖刺痛，砂砾划破鱼腹，密密黑洞间绽出颤动的肉，暗红的血液汇成小溪，消融在海边。它流下最后几滴眼泪，似有沉醉的笑意。海浪如铺展绸缎，寂静无声滑落，把波纹印刻在沙滩上。浅浅的碑文，掺着血痕，哀悼一只鲸的死，等待着另一场暴风雨，将其抹去。苦涩的海，又深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