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碑

  晚风荡漾，温柔地拂过褪色的春城。巍峨宫殿蜿蜒舒展，蛛丝般蔓延，复道凌空，重檐盘曲，斗拱横斜，回环往复，宛若迷宫。蝙蝠镂成福象，雕花结满画梁。廊桥深隐，光影明暗，水陌阡通，恍惚兮似有潜龙。琉璃碧瓦，玉砌阑干，檐枋间缀饰着流纹和玺彩画。高台朝歌飘扬，满溢四方。深殿舞袖落落，烛影摇曳，熏香缭绕，沉醉不知归处。通衢大道，宝马香车，珠帘华盖，玉树琼花，星落如雨。裘袍拥暖，罗裙绮丽，货殖丰饶，纷纷攘攘，往来叫卖声不绝于耳。朱门微掩，灯火万家，一片太平气象。

  城外有个踽踽独行的人，衣衫褴褛，骨肉嶙峋，荷载古碑，簌簌的木屑洒落一地，烟水茫茫，掩去了来时的路。纵迷雾流淌，蒙住眼睛，他只顾走，步步踩出自己的命运。那路是坎坷坑洼，行路人是蹒跚踉跄，背上碑是颤抖着晃荡，似有灵性。行在泥泞泽国，行在密林深处，行在陌路歧途。或人时常不欲走，苟得喘息，古碑却推着他走，路的尽头是更长的路。晚霞凝成胭脂，晨曦刺破长空，春秋轮转，暗把流年偷换。肉身凡胎，终是承不住这重负，跪倒在地，古碑猛地坠落，劈开枯萎的尸身，碾碎脊骨，迸出颤栗的心，溅满殷红的血，白茫茫的大地忽然斑斓起来。弥留之际，他向那春城遥遥望去，生机盎然，繁华无限。于是枯涸的眼神隐隐摇动。这条路.....唯有静默。罢也，他生未卜而此生休矣，命若游弦，咽去深思，倏地阖上了眼。人死了，碑还在，复隐没在淡淡烟云中。良久后，或有人遇见这古碑，欣然拾起，也是极为平常的。此时的春城，百室连歌，千宴接舞，醉醺醺地浸没在轻盈的喜悦里。   

  后来，纵春城也留不住繁华，渐渐凋零。风雨凄凄，日月晦暝。高台依旧，只是歌声隐没。深殿残存，不见了绰绰舞女。蛛丝缠上雕梁，铺开灰蒙蒙的网。草长莺飞，荒芜了煌煌街市。婚床罗帐，红漆焦枯，黯淡成黑黄棺木。金粉剥落，朱门斑驳，断壁颓垣边，孤影寥落，满目尽苍凉。坟头倒是愈发多了，新坟压旧坟，送行的也埋进黄土里。纵死者长已矣，然生者似乎也时日无多。凄风苦雨，刷洗着垒垒坟冢，偶现出几根枯骨，年岁日久，渐无人前来祭奠，遗落在荒郊野外，唯与寒月相照。

  再后来，浩浩废墟荡然无存，坟头抹平了无影踪。连吊古远怀的悲情也没了去处。唯留下那碑立在悠悠天地间，等待被时空的万古洪流湮没。渺渺茫茫，归彼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