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甸民族文化》
内刊会员
关于蓝（组诗）
作者：马丙丽
原载：《寻甸民族文化》2022年第1期总第56期
题记：爱和死亡让我拿起笔写诗，是的，就是这样，诗歌，是超越爱和死亡之上的。
——蓝
《立冬》
冬天来了
我没有下雪
相反的
我心里有一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说不清的小欢喜
它们像几只绵软的小手轻轻挠着我
水，一定源于石子的张嘴一笑
而当一只鸟路过我的影子
落满灰尘的中午
有远方的一片蓝
《众人之中》
在倾斜的大地上长着你卑微的命
在猛烈的风中有你低垂的头
在众口之中你听到了那辽阔的沉默
在众人之中他已选定了你
一块不断向内里紧缩的黑
一片蓝于无声的夜晚开启你心上的门
《暮晚时分》
那喜悦从何而来
在拥堵的路上
他在我心里荡漾成一湖水
逼仄的街道盛不下我的辽阔
在灰色的大地上
我是蓝色的
头顶的一弯月亮是一盏灯
“他所引导他所意欲者走向他的光明”
水波的指尖送来这句话
蓝，打开漆黑，自湖底上升
《黑鸟》
一只黑色的鸟
走在黑色的柏油路上
腹部微微露出一点白
它身后是一片冬天的矮树林
这只鸟张开翅膀向上飞升
落在一根细长黑色的电线上
黑色的鸟像跳水运动员站在黑色的电线上
它身后的天空
蓝得不见一粒尘埃
《即景》
光站在一丛芒草上
芒草站在风中
以一个祈祷者的姿态
无数纤小柔软的手指朝着天空打开
风沿着闪亮的指尖向上
止住喘息
消隐于一片纯净的蓝
世界，归于安静
对面的山峦变暗
《我，她们，孩子们》
她们的笑容背后
是下着雨的天空
孩子们风一样从楼梯间跑过
她们的笑容飘向我
我的目光飘向
飞快地从楼梯间消失的孩子们蓝色的身影
《悬浮之美》
书本翻开到二百五十六页
目光在书页上跳跃
文字张开眼睛
眼睛和眼睛对视
两片荡漾的水域
寻找着，渴望相互潜入
悬浮于万物头顶之上的美
宇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谁在书页里留下两片淡淡的红唇印
曾经的形体消隐于淡蓝的天空
两片红唇像两丛火焰
烧着这个寒冷的冬夜
《蚂蚁搬运着云朵》
我已经说出了所有的话
像一棵树给秋天交出仅有的果
余下赤裸的枝干
在蓝色的天空下
等身体里开出洁白的花
现在
蚂蚁在它的枝杈间
搬运着云朵
《我们安睡的时候鸟已经飞走》
颈窝挨着颈窝
一对鸽子
两棵缠绕的树
沉睡在宇宙深沉的子宫
帘子，无声的瀑布
将冬天隔在窗外
雪，轻推开梦的入口
在寂静的旷野跳舞
白色的裙裾散落开
铺满大地
一片红，是嘴唇
还是玫瑰的花瓣自枝头坠落
没有质感的轻
刺疼淡蓝的脉管
呼吸的波浪上驶来看不清颜色的船
鸟儿的翅膀飞出黎明张开的眼
《今日大雪》
天空是灰色的
堆积着厚厚的云
偶尔透出一片蓝
像没有冻结的湖泊
我期望雪花飞舞的半空
没有雪
漂浮着鸣笛、人声、狗吠
鸟的影子和弯曲的人群
地上
落叶代替雪覆满道路
踩上去就发出疼痛的呻吟
我在经过它们的时候
尽量踮着脚尖从空隙中走
我看到我棕色的靴子
多像两只跳跃的野兔
《雪峰》
是什么让我眼里噙满泪水
当晨曦从帘子的缝隙挤入
我就那么盘膝而坐
拥着几缕淡薄的光
将就要涌出的泪水咽下去
窗外有一只鸟在叫
我知道路在它的翅膀上蜿蜒成河
我还知道橙色的柿子挂在枝头
这些就要喑哑的灯笼，多么可惜！
而蚂蚁会在枯草萧瑟的影子里爬进爬出
愿我心上的山峦宁静
雪峰，白雪皑皑！
《在寂静中奔驰》
落叶已覆盖原野
放下心上的执念与锋芒
雪
水在天空和大地开出的花
即将
把你掩埋
是沉睡
不是死亡
在寂静中奔驰
醒来
你将不仅仅是一块土
你是大地
风
大海和天空的蓝
《大鸟》
这里有孩子
春天在墙外徘徊
有女人
水，消失于云朵
有男人
狮子，从山岗上出走
我站在空旷处
在空旷处我喊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召唤来了风
然后，我张开双手
我的影子
立刻成了长出翅膀的大鸟
风，起飞了
影子
在地上摇摇晃晃
《如此宁静的清晨》
树、树上的鸟、楼房、窗口透出的灯光
天空尚未退隐的星辰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的位置
谁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就连落叶也闭上了爱说悄悄话的嘴巴
如此宁静的清晨
我们不能突兀地把脚步踏响
不能把一片落叶踩得叫起来
我们像两条鱼游在深蓝的水底
用影子和清晨交谈
此时醒着的不止是我们
此时万物都在假寐
当第一缕风起身
他们就会睁眼飞翔
《冬夜读诗》
在诗里我读到：
清风、流水、虫鸣、嫩叶、花香、鸟叫
落日、晚霞、炊烟、麦田、羊群、雪山……
星光在葡萄架下绘制图形
云朵在蓝色天空建造房屋
青瓦片上覆盖着薄霜
枯树枝间雪花在开放
燕子斜飞过庭院
蚂蚁搬运着粮食
草尖为蚂蚁留着一滴泪水……
仿佛世间美好的事物都被写进了诗中
——真好
还有人写下这些美好的事物
即便写下这些美好事物的人活得并不美好
即便他们自身并不十分美好
《风把我的名字吹向天空》
一些人随流水走了
一些人即将隐身于火焰
我站在他们之间
风把我和我的名字吹向天空
我从未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群
我从未属于这个尘世
《打捞一块碎裂的月光》
红灯绿灯交错的瞬间
人们匆匆朝前涌去
车如流水，人如流水
天就要黑了
他们像倦鸟朝无数亮起的灯光中的一盏投去
朝一个谜一样的夜晚投去
有人隐身于潮水中
在车来人往的街上
打捞一块碎裂的月光
《水边的月亮》
火车的鸣笛一路流浪，招摇而过
还没抵达，远远地就高声宣布它的到来
宣布它要去遥远的地方
我担心它缠绵的尾音把月亮拖入车厢
被它用远方诱惑
心甘情愿做了它怀中的俘虏
它消失后
夜是荡漾的湖
月亮忠贞地站在水边的树上
《午夜》
下沉，下沉……
不知道深渊有多深
只知道我在下沉，下沉……
没有一根稻草可以抓住
灵魂和肉体分离
在坠落的半空
看到我的肉体僵卧在床上
伸不开手，动不了腿
我想喊
喊走压在胸口上的巨石
想跑
跑出从四面汇聚来的越来越浓重的暗
我敲击着我的身体：开门，开门
让我进来把灯拧亮
让我们喊，让我们跑
跑到明亮的可以自由行走的岸上
汗水从每一个毛孔涌出
我浸在一条河里
使劲向上浮，向上浮
终于像一缕月光从门缝里挤入我的身体
我僵硬的不听使唤的嘴
在含糊中喊出了一个名字
我喊出的竟是众人口中
消失了许多年的一个名字
《生之门》
一想到，大地上还有我的孩子
我就为一片质朴的泥土而喜悦
神灵、幽魂、人们
我路过你们中间
谁也别挡我的道
我的脚步是母亲的脚步
当她踏上夜晚的路
寒风，也会暂栖于树梢
那些不说话的树，有神赐予的祝福
在后的，为我护卫
在前的，为我引路
我牵着孩子的手
脚步是插入锁孔的钥匙
生之门，在脚下一道道打开
《蓝色的雨》
在下雨之前，走失的孩子回来了
两眼潮湿，望着门前的桑葚树
鸟鸣，洗掉她身上的疲惫和污秽
我身体里吞噬我的黑洞
在微风轻柔的指尖
长出红土、麦穗、流水和月光
雷声，在头顶上滚动
蓝色的雨呀
就要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