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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甸民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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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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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河梁子的横

 

 

 

作者:余文飞

原载:《寻甸民族文化》2022年第2期总第57期

 

 

 

向上的路,一直低调。它匍匐着身子,展开,蜿蜒,延伸,上面是大大小小的砂石、泥土,分布没有规则,却均匀,努力让一条路平整。

哦!这就是去横河梁子的路。

路边立着一方高大简易的不规则石碑。一面粗粝却切割平整,上面镌刻着“黑颈鹤自然保护区”,落款“云南省人民政府”,字体填充为蓝绿色。另一面融入石后的棵松林树影里。右侧的几丛火把果树繁茂伸展,有点隐住路口的意味。嵩玉线在这里没有过多迟疑,轻描淡写地拐个弯,继续远去。开车路过,稍不注意,就忽略了横河梁子路口。

我却从1999年开始,就没有忽略过这个路口。那时还没有成立黑颈鹤自然保护区,也没有石碑,邻近还没有人烟。最近的横河村隔着两公里光景。沿着嵩玉线蜿蜒,爬上猪圈门村(现在改为新发村)后山,几个胳膊肘弯,约三公里许,一个马蹄弯尽头,就是横河梁子路口。那时我在金所雷锋希望小学任教,学校和马鞍山村委会的大坪小学结对成手拉手友好学校。那时候,大坪小学有另一个名字——粟裕希望小学,建在一个山腰的平台上,让大坪周边的孩子们少走十多里山路去上学而援建,两个老师,二十多个学生。3月5日,恰逢“学雷锋日”,两个学校邀约着手拉手开展教研活动。学校雇了一辆面包车。司机开到这个路口时,说,他知道一条近路,不用跑到六哨再折返马鞍山,可以从横河梁子土路岔进去,快着一个小时路程,他和一个猪贩子朋友搭车走过一回。

车拐进横河梁子,颠簸起来,羊肝石欢快地在车轮下跳跃,车尾后裹着一条黄龙。风呼呼地刮着,细小的沙尘把车窗打出细碎的炒爆米花一般的嘭嘭声。面包车有些老旧,密封不严实,虽然关紧窗子,黄灰却从底盘升起来,细微地弥漫在空间里,有股呛人口鼻的味道。七座车,添了两个小板凳,挤着九个人,像个盒装罐头,让人不适。我索性闭着眼,靠着椅背,随着车辆颠簸的节奏摇晃着,宛若船舱里浑浑噩噩的沙丁鱼一样仍由风浪。走着走着,身旁靠窗的同事一把攥紧我的手臂,惊呼起来,快看快看,哇!好美呀!我睁开眼打量着窗外。心头一震。

山顶上的天是蓝的,蓝得干净透彻,不惹尘埃的空灵圣洁。山是高的,高得有法有度,不突兀,不做作,懒洋洋地晾着身板,任由阳光普照。山顶间或着立着些顽石,形态各异,呈现着大自然雕刻的随意。草甸是葳蕤的,郁郁葱葱,长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草小花,低矮灌木,依着山势沟壑的走向绵延起伏。溪流是银亮的,一条一条在谷底忽隐忽现,调皮地闪亮着,像捡拾阳光抛下的银币,随意把玩。树丛是谦卑的,一排排,一丛丛,手拉手,肩并肩,不争不抢,不卑不亢,守护着一个坡头,一渠溪流,一方远山……

我迫不及待地叫嚷着,要司机停车。记得当时校长坐在副驾驶位上,他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我,表情复杂。毕竟我1998年7月才毕业分配到学校,工作资历一年都不到,说好听点,是生力军,说不好听点,是愣头青。校长还是让司机停车了。我们迫不及待地下车,看着这荒凉却别致的风景。我看见校长做伟人叉腰状,也在指指点点地看着远山近水。我为自己少不经事的豪横窃喜了一番。

正欣赏得起劲,忽然从西南方向吹来一阵飓风,把路上的沙尘刮出《西游记》里妖风的味道,昏黄,迅捷,没头没脑,裹着人,刮得人须发蓬乱,睁不开眼睛,衣服猎猎作响,让人几欲飘起来。米粒大的砂子打得裸露在外的脸手脚生疼。大家嘻嘻哈哈叫骂着,你拉我扯,钻进车里。第一次过横河梁子,领略了风的横,横得让人猝不及防。

到了大坪小学,寒暄一番,校长是本地人,他听说我们从横河梁子岔下来。问道,看到大雁鹅了么?

大雁鹅?

什么大雁鹅?

梁子上有一种大鸟,应该是一种鹤,长得有点像电视里的丹顶鹤。每年重阳节前后飞来,老历二三月份飞走,好几十只尼。估计快飞走了吧。

我们面面相觑,只顾着看风景了。邀约着返回的时候一定瞪大眼睛,找找看看大雁鹅什么样子的。

可惜原计划的原路返回,后来司机不愿意了。他说,风又大路又颠簸,车子吃不消。绕点路不要紧,走点好走的路。方向盘是人家的,我们也只好悻悻了事。

从此,我每次去寻甸的西部乡镇,路过这里的时候,总要预设性地看看这个路口,期待着有时间去觅一回大雁鹅。

如是几年,时光碌碌,行色匆匆,横河梁子,大雁鹅,一直就是个牵挂。无非就是从远处看看横河梁子的山势起伏,想想飘过山巅的云朵,是否留下一丝眷恋。大雁鹅是否会贴着山巅,贴着云朵,飞出动人的姿势。

横河梁子是寻甸县东西部乡镇的分水岭倒是摸清不少,也经历过。寻甸是典型的山区和坝子参差交错的地形。按照山系及方位,大致以河口、七星、仁德、塘子、金所、羊街、功山等乡镇为东部,翻过横河梁子及绵连山系,以六哨、先锋、倘甸、凤合、柯渡、鸡街、联合等乡镇为西部。南延北走的横河梁子山脉大半横亘在六哨和金所中间,也是东部乡镇连接西部乡镇重要的要道口。这里山势险峻,蜿蜒绵长。时常衍生出东西部奇特的气象。从县城上来,东部乡镇烈日当空,翻过横河梁子,西部乡镇阴云密布,山雨欲来。从倘甸六哨一带顶风冒雨而来,翻过横河梁子,金所羊街一带艳阳高照,风和日丽。让人时常体味到“十里不同天”的奇异景观。

记得有一次我被抽调去西部乡镇参加中学监考工作,出发前大雨倾盆,冷得直哆嗦,班车艰难地爬上横河梁子,豁然一派蓝莹莹的天。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彤云密布,雨线把天地缝为一体。前方,一览无余的晴朗,一路前行,热得直冒汗。

一年冬天,和同事要去倘甸镇开展文艺活动。从县城出发,一路阳光明媚,车子甫一爬上横河梁子,眼前竟然冰天雪地,道路上结了厚厚的冰,雾凇沉甸甸地压弯了路旁的松树。车子打滑了,几个司机乘客邀约着推车翻过梁子。推着车路过横河梁子路口,我不由得张了张,目力所及,雾蒙蒙的。翻过梁子,小心翼翼地去到六哨集镇,天依然冷,雾气却没笼罩四野,视野开阔清新。仰头看了看天地浑然一体的横河梁子,宛若一条白茫茫的巨龙卧在头顶,前不见首后不见尾,横得干净利落。

有了自己的私家车,终究还是放不下横河梁子和大雁鹅。2013年春节前后,我独自驱车到了横河梁子。彼时,横河梁子已经建立了黑颈鹤自然保护区。原来,当地村民口中的大雁鹅,竟然是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这一次,我幸运地在后来才知道叫“分赃海子”附近看到了两只黑颈鹤。从望远镜里,我看到它们悠闲地踱步在一块洋芋地里,偶尔低头啄食一二。那天,天地间铺展开一抹玄黄,那是挖掉洋芋后的红土地留给横河梁子的绚烂色彩。两只黑颈鹤肯定是一对夫妻,它们相濡以沫,洁白的身躯被红土地渲染得更加耀眼。我兴奋得大喊大叫,想进一步靠近它们,情不自禁地朝它们跑去。可惜,黑颈鹤领略不到我的激动,它们远远地看看我,展翅高飞,扶摇而上了。它们飞过红土地,飞过松树林,飞过杜鹃丛,成为蓝天的两片白羽,直至消失在山后面。

我恶补对黑颈鹤的认知。黑颈鹤,被称为“鸟类大熊猫”是在高原淡水湿地生活的鹤类,是世界上15种鹤类中唯一生存、繁殖在高原地带的鹤种。栖息于海拔2500-5000米的高原的沼泽地、湖泊及河滩地带。横河梁子,却是迄今发现的纬度最低的黑颈鹤越冬分布地。黑颈鹤是中国特有的鹤类,繁殖地在青海、西藏、四川、甘肃、新疆,越冬地在西藏、云南、贵州。黑颈鹤备受中国人民的喜爱,俗称为“青庄”、“冲虫”、“干鹅”、“大雁鹅”等,尤其被藏族人所崇敬,称之为“仙鹤”、“神鸟”、“吉祥鸟”,视黑颈鹤为吉祥的象征。在藏族的唐卡和藏柜上所描绘的长寿图中,黑颈鹤是画面中最常见的吉祥动物。在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中,黑颈鹤被喻为格萨尔王神马的守护者、牧马人。据说,其犹如号角的鸣声能使百里外的神马听到出征的召唤。黑颈鹤被藏民赋予高尚、纯洁、权威的寓意。

据鸟类专家考证,黑颈鹤始终秉持着一夫一妻的生活习性,被人们称为“忠贞之鸟”。黑颈鹤长大后,它们就会去繁殖地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一见钟情是它们的常态。在感情上,黑颈鹤很专一,一旦认准另一半,它们便不离不弃,互为依托,繁衍生息。如果没有爱情的结晶,它们也不会为了繁衍下一代而选择背叛。黑颈鹤视另一半高于一切,为了伴侣它们愿意甘愿付出。当伴侣遇到攻击的时候,另一半会选择飞向高空求救,或是攻击入侵者。在它们的感情世界里,没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情感危机。当一对黑颈鹤中的一只不幸死去,另外一只黑颈鹤要么选择悲伤绝食,要么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自杀。哪怕黑颈鹤没有选择自杀,它们也会选择孤独一生,终老一生,不会再与别的黑颈鹤组成另外的家庭。

黑颈鹤让我肃然起敬。此后,我一有合适的空闲,就去横河梁子,看高远壮阔的风景,看悠然自得的黑颈鹤。横河梁子的横,因为黑颈鹤,横得自由自在,情深义重。

韩愈一句“云横秦岭家何在?”景阔情韵,蕴意深广。出出入入寻甸东西部乡镇的芸芸众生,是否也有立在横河梁子坡头,感叹“鹤舞横河情何在”、“鹤唳碧霄酬云志”的人生际遇呢,不得而知。

我却是一有机会,便立在横河梁子,像朵被蓝天忽略的闲云,疏眉朗目,横那么一回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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