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底色
当我再一次身处这样沉重的气氛,大家讲起很久以前的事,又或许与现在的情景毫不相干,轻松活泼,开着玩笑,面对着一棵迟暮的树,希望为她注射多一点的新鲜血液。
他们家的板凳一直是两个,以及那两个小虎枕头,从彼此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和此刻的他们一样,靠的很近。
他俯身贴近她的嘴巴,想要听清她的呓语。有时候他故意翻译错,看她生气的模样,她抬起苍白瘦弱的手臂伸手去打他,指尖碰到他的脸,他笑道“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你这样根本就打不到我。”
她又在咿咿呀呀。喝水吗,还是吃东西,其实都不是,她想留存给这世界多一点声音,睡轻一点,多说一些话,多留下一些记忆。
她呀呀的说着,他再次贴近她的嘴巴,想要听懂那微微的震颤。这次她的指令是拿钱。拿多少,她伸手比了个五。
然后她指了指我,那一代人的钱总是压箱底的,所以上面会有木头柜子的味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我接受她的钱。可花的人到底舍不得,这钱也许在她家的柜子里放了很久,承载了多个年头,被很多次的拿起,被很多次的放下,然后终是跌到箱底,静静的染上些流年的味道。
她说她有钱,旁边的姊妹笑了,“有钱你还把手纸分八瓣用。”她动动嘴唇,她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棵迟暮的树,我不能告诉她她养的鸡下了一个蛋,她的白菜长的很好。我不能再讲出这样活跃气氛的话了。我分明看见玩笑打闹中,人们嬉笑的弯弯的眼睛淌出的泪水,在阳光下闪烁着,它分明掷地有声。
他从早晨灌好热水的暖壶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顺着管子,咕嘟咕嘟进入她空空的胃里。她的胸脯起起伏伏,到底是塌陷的模样,我看过很多这样起起伏伏的塌陷,亦有在上面游走的管子。
拨打不通。没什么话想说,但又觉得得说些什么。她拨不通。
生命的末尾,人们大多躺在床上,看着陪在床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一一嘱咐。
当这一代最后一个人凋落,那个在他们口中描述出来的,记录有他们年轻模样的那个年代,就此谢幕了。
但无论圆满与否,华丽的,凄怆的,都是他们不可替代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