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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丛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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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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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之喜

人——一体两面,必须得接受真实的自己,无处安放的真实需要一个理解自己的人才能达到永恒的真实。

我由于身患病恙,在父亲的建议下回到农家小村去休养。在他们觉得,城市是工业社会,对于养身体并不好,只有与自然相近的农村才能疗愈。

穿过狭长的林道,闻到独特的气息,便是到了。我小时候也曾待过许久,后来因为学业而离开了这里。父亲带我跨过大小不一、横切竖割的水田,我的脚踝也因此剐蹭柔嫩的叶片,痒痒的感觉令我精神一振。

天气很是晴朗,大块的白云在天上浮动,朝地面投射重重的黑暗,像是城市中的车辆在空中慢悠悠地穿行。风隔着我的衣服给我按摩,我舒服地深吸一口气。一路上有许多的熟人,父亲一一点头打招呼,总会问一下“你儿子长这么大了?”我总是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

来到居处,一股烂木头混杂着灰尘的味道钻入鼻中,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我看了眼小小的空间,两个人走进去更显逼仄。费了好大功夫收拾好,父亲就去别处了,叫我自己看着搞一下。东西没多少,我三两下就完成了一个适合居住的房间。等到父亲回来,他说他和村里的学校联系了,明天就可以上学。

上学路上我心中都在模拟到达一个新环境下,我该怎么应付。我不擅长应付人,因此这是我必要的准备。

村子里只有一个一层楼的教学房子,我候在门外,稍微让老师能够看到我;老师向上托了一下眼镜,将手中的已经写到只剩一个拇指长度的粉笔放在讲台上,他朗声说道,一瞬间让我觉得他年轻了许多。

“新同学来了,大家欢迎!”

我走上台,声音细小地问好。对于我来说,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令我痛苦不已,我实在不喜这种场合。好在根本没多少人嘲笑我,只有几个角落的家伙发出了明显的大笑,老师瞪了他们一眼,拍拍我的肩膀。我在一个没人坐的空位放好东西坐下,我想,这应该是提前就放好了的位置。

课后,有些人找我搭话,我依旧还记得他们,我从一开始拘谨慢慢开始习惯了,一种时间给我的保存的力量让我和他们得到了以前熟悉的感觉。他们和我讲乡野之趣,我给他们讲城中之景。许多人都被我的言语吸引,甚至有些人已经坐在我的旁边扒拉着我的小臂,眼神敦促我再讲些。我何曾感受过这种大场面,顿时像是泄气了的罐头,说话越来越乱,就连我也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好在这种场面随着上课铃声响起而消失,铃声其实就是两块铁饼互相敲击传开的,声音清脆入耳,像是易折的面条干。

在这样的日子中,我的病情也逐渐好转。某天村里爆竹声震天,我出于好奇就去瞧了瞧,许多人都在向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人道喜,我一过去,几个人就拉着我走。

“见过没?这么大个家伙,听说是一辆车诶!”小个子刘如春眼睛里冒星和我说。

我当然见过,但是像这么好的车子还是头一次见。我点点头,刘如春便得意地笑了笑,似乎我的反应如他所料。我看着这辆雪白的车,明明距离很近,却又在我的视线很远处,车窗黑亮的,里面包围着我们所有人,两个大灯在前方,配上四个粗轮,让我感觉它在跳动。

后来我回到家里,和父亲说起此事,他说那辆车的主人就是老师的儿子,我边吃饭边听他讲,但最后父亲却是一声唾骂:“这鬼儿,肯定是借钱买的车,谁信他能自己买到。”我陡然觉得下巴沉重,连饭也没力气嚼了。夜里,我就在想,之后肯定要出事。

果不其然,之后上学没见过老师了,问了许多同学都说不知道,由于在村里只有一个老师,其他代课的都是些目不识丁的老人,甚至课都不讲的,只是说“今天自学。”最后还是有人提议去看看老师,我们一致赞成。

结束了无聊的课后,我们跟着领头的女孩一起走。她叫唐小梅,在班上颇具号召力,之前的提议也是她商量的。我们一伙人像是蚂蚁一样,整整齐齐地来到老师家门口。

老师的家很小,房子覆盖着一叠叠的灰瓦,有些都断裂开来露出里面的白色,周围种着蒜、葱、青菜、辣椒之类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一旁还有巨大的桃子树,树汁从树缝流出凝结成软乎乎的球,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叶片背部下的一些虫卵闪着光。

老师透过窗户看见我们,招呼我们一些人进去,人不多,在老师的房子里刚好能站下。老师问我们怎么来了,唐小梅说别人教的没他好,老师听到倒是笑了笑,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我们扯家常和平常的学习有什么问题。那个时候,我站在其他人后面,看着老师,我猜——他应该是遭受了他儿子带来的祸端。

我们一伙人还是没劝动老师继续教我们,当然,小时候的我们也没有怪他,即使没人多说什么,大家都能明白其中的一些原因。走着走着,人开始散了,我和顺路的几个人一起回去。刘如春走在前面哇哈哈叫着,然后又凑过来,小声说,像是有什么秘密。

“我在老师家看到了一些稀奇玩意儿,你们绝对没见过。”

说完看了我一眼,像是怕我也知道似的,然后又强调了一下我肯定也不知道。我们几个被勾起了好奇心,连忙问他是什么东西。他故作神秘地描述一番,我们几个被他的表达能力折服,决定有机会亲自去老师家看看。

很快我们就得到了这个机会,我从父亲口中得知老师要搬走,东西不太方便拿,就拜托我去帮忙拿着,送他一程。我想着毕竟是老师,虽然相处没多久,单凭对“老师”这个职业我就应该去,父亲对我的做法表示赞同,又问了下我的病况,我说已经快好了,他才放心点头。

我飞快地跑向刘如春的家,和他说了这件事,他嘿嘿地笑着,说一起去。我们俩来到老师家门口,已经有好些同学在帮忙了。唐小梅见我们来了,便拉着我和刘如春去搬东西,她们专心搞卫生。刘如春在我旁边纳闷:“老师都要走了,还打扫个什么劲啊。”这时老师提着一个箱子,我帮他提着拿到一边的空地去。老师回复说:“这叫干净来、干净去。”我一向对这种似大道理的话颇为注意,听到老师如此说,我总以为有深意,不禁心中暗自思忖。

“喂,来个人帮我打一桶水。”

是唐小梅的声音,刘如春应和,跑过去提着空桶去压水井那接水。老师从房间里搜寻了一下,拿出一些书给我,他说:

“好孩子,这些书给你,好好看,以后会有的用的。”

他就像是说出临别前最沉重的话,眼皮都舒缓了,他的眼镜反射亮光,手中的书本像是在发光,连枯槁的手指都恢复了血肉,变得拥有力量。我接过沉重的书本,在他的感染下,我像是托着宝物一般。

这时,我也没忘当初刘如春提及的稀奇玩意,看到一旁的架子上的铁人,我问老师那个是什么;老师看了眼说是个机器人。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密的东西,它瞬间吸引了我的目光,在城市中我也未曾见过。老师将机器人拿了过来给我看,说他以前曾经在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外国朋友,他们两人相见如故,畅谈着一切好的坏的、新的旧的,而外国朋友送了他一件这个机器人。老师说着的时候,我感觉他像是一张薄纸,慢慢模糊成一个点,离我十分遥远。刘如春走过来,看见这个机器人眼睛射出两道凝实的白光,我难以忍受这耀眼的光芒便递给他看。他像是拿到了烧红的铁块,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随后老师又拿出了许多的光盘,他说这些才是他的宝贝,他感怀了一番,然后招呼我们所有人过来,递过来一个操作器。这个我知道——手柄,在城市中见到过许多回。

老师开始教我们怎么玩,仅仅是说了一下按键的功能,我们几个便像是操作了几年一样,耍的很有模样。老师又拿出一些电影光盘交给我们,连带着还有许多东西,那个时刻,我仿佛见到了一个完美的世界,能够让我自由在其中,我见识到了我从未见到过的景色。

很快车也来了,我们也都收拾好了,我们男生帮老师提着小包,女生则是提着垃圾去丢掉。随着老师锁上了那青绿色的斑驳的铁皮木门,我好似看到了老师有一瞬间的颤抖,我突然很想问他儿子到哪去了,但是我却始终无法问出,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掐住我的脖子阻止我问出这句话。

老师坐上了那辆小三轮,他朝我们挥手告别,我们也如此,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无再见之日。

我们几个人返回,放在老师家门口的一大堆玩意儿在那,唐小梅推开磨着双手的眼神渴望的刘如春,她先是环顾一周,说:“这些是老师留下的,暂时放在我家,以后分好时间,谁要玩和我说一声。”然后看了眼一旁的书,她双手拿起来放到我的手上,我无意中碰到了她那小手,似乎还带有一丝劳动后的余热。

“书是老师给小鱼的,就不算在我说的了。”

“不公平!凭什么要你做主啊?”

刘如春质疑她,说她一个女孩子保管那些不行,起码得再有一个男孩子一起保管。可是唐小梅只是皱眉对他扬起了拳头,他就没声了。为了气氛不那么紧,我和他们说我的书大家都可以随便看,当然,除了几个人表示感兴趣也没人搭理我。

往后的日子却变得活了起来,对于没接触过这般新奇的东西,我们几个男生也一起讨论哪种游戏怎么玩、有什么彩蛋之类的。而每到这时,唐小梅就过来搅和我们,然后批我们不好好学习。老师的离开也迎来了另一位老师。说是从外地调来的。果然没多久,在新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不得不好好学习,我也得承认,新老师确实很优秀,只是没有以前的有趣。

也许是生活太平淡了,伴随着一场大雨,我的病加重了,而且药也见底,父亲焦急地冒着大雨搭上车子去镇上拿药。期间也有不少人来看我,但是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孤单地看着窗外,雨点密集的像块暗蓝色的布,在不断飘舞,雨点打在窗户,撞击地散成朵朵白花,本就昏暗的天空又暗了下来,像是被墨汁浸染。我突然想到了老师交给我的书,可恨的是我竟然早已忘了它们,它们就在我的床头,这么近我却没有翻开一次……我抱着虔诚的心,想象我是老师那样,轻轻地翻开。我看着抽象的文字得到具象的想象,我惊呆了,光怪陆离的世界吸引着我的眼球不断转动,以至于我完全沉浸在其中,就连门开的声音都没注意。

“看到你还在看书,那应该问题不大吧?”

唐小梅将伞收起来,在外面抖掉雨水,然后放在旁边的桶子里,她拢了拢衣服,走到我脚边的床上坐下来。我的遨游被她扯了回来,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只是过来看看我的病怎么样了,我说很好,确实,被书刺激了一下,我现在感觉从未如此地舒坦。

她问了我一些学习上的事,我的回答令她没什么问题,问我在看什么?我说我看这故事书呢,我说你要不要看?她一开始摇头,我便将她冷在一旁,继续沉浸在书中,似乎看我这么入迷而且都不搭理她一下,她直接坐到我旁边,床轻微地起伏一下,她的脸靠了过来,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顿时有点局促。

“你看这段,挺有意思的。”

我避免被她看出异样,用手指着书上的一段,她倒真的认真地看着,嘴角微微动弹,发出轻咛声读出来;我看了眼书又看向她的挺翘的鼻子,仿佛文字在向她飞过去,她的黑发映衬她的脸,像是在发光。她看向我,我连忙将视线转移。

“确实很有意思,怪不得你魂不守舍的。”

然后她告诫我少看这些,多花心思在学习上。我听后无奈地答应,接下来,她和我一同看着书,窗外是滴答答的雨声,像是为我们配乐,外面肯定很冷,但是屋里却很温暖,唐小梅扭腰有点累了,便侧过下半身,和我一起看着书,我和她的节奏出奇得合拍,翻页都是很顺畅地完成。不知不觉的,我俩竟然将这本书都看完了。她起身活动了下身子,这么久保持一个动作,她感觉人都要陷进去了。她准备走了,我叫住她,递给他另一本书。

“无聊时看看。”

她朝我微笑,然后又说了一遍学习的事,将书夹在腋下;她开门撑开伞,对我说了声“谢谢,我走了。”然后带上门,我感觉热气消散了,连忙又拢了下被子。

等我病好的差不多,某次上完课,刘如春提议一起去玩游戏,我当然是不拒绝,还顺带有许多人响应他。想要玩游戏,那就得去向唐小梅拿,这次却很顺利地拿到了,她家还有一些女生在,我们几个就顺带在她家玩起来了。所谓的那些游戏,玩了也不知道多少遍了,什么东西,一旦久了,人就会产生无趣的想法,一开始的新鲜冲动已经消耗完了。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有许多光盘没看,那些都是电影,我想到书中主角大都喜欢看电影,我也拿了一些准备带回家看。

而作为保管者唐小梅,她却坚持没有偷偷看过任何一部电影,她说她只是负责保管,只有大家都看的时候,她才会看。那时候我就觉得她是个非常好的女孩。

就仿佛一扇门被打开,我并不知道外界到底是好与坏,唯一能肯定的是,我整个人就像是得到了“洗礼”,我变了,在我初中的那个年纪。我整天沉浸在想象的边缘,心中不停地刻画属于自己的人生,我想要融入书中的世界,却发现格格不入,越是如此,我越是煎熬。许多的夜晚,我辗转难眠,大脑中存在了许多的人,他们在和我争夺身体。我变换自己的面孔,试着去尝试这新奇的体验,然后就像随手丢掉垃圾一样否定自己。

不仅是我,我周遭的一切都变了。初中是暗沉的乌云,是迫近的风暴,一切都被撕裂了——在我的眼中。世界就是这样,不断打碎重组,人也在其中翻腾。

由于我的固执,也许是对这里的感情愈发深厚,我请求父亲能让我在这里读完初中。刘如春就如我说的,变了。夏季的夜晚,我俩在村外的圩堤上散步,一路都是裂地碎石。他走到一朵花面前,弯下腰。我以为他要摘,但他一脚抽过去,连带着周围一片都凌乱不堪。他肯定有心事,我不用猜也知道。我静静地看着他,他跺了下脚接着走。

“你最近感到烦吗?”

蛙叫蝉鸣之中,我听到他问我。我当然了,但是我没正面回复他。

“怎么了?”

他将一张纸放到我手中,我抵在肚子前捋开——是试卷。映入眼帘的是血红的不及格分数,原来他烦闷的是这个啊,我突然放松了。

我俩来到桥头,一阵风吹来,引起树叶沙沙响。他告诉我,他学习很累,不想学了。我又何尝不是,但是作为一个倾听者,我得保持我的态度,那就是开始安慰他。以前的他很跳脱,而今却越发沉默,他心中一定堆积了山高的阴郁,所以我说:

“你家人不是也挺宽容的吗?下次继续。”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说出这种在我现在听来是完全失败的安慰的话,总之,作为倾听者,我是输得很彻底。

“你知道吗?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如何看待,我只是自己无法接受。自从我见识的越多,我就深深感受到了我心中潜藏的‘恶魔’。在我有稍微不合世俗的举动,恶魔就在我内心呼喊。就像此刻我们头顶的明月,宛如眼珠,一直注视着我,使我不得不思考我的错误。在每个清晨,我看着镜子会发呆,因为我看到了它,我想要彻底去了解它,却总是被拒绝。而这试卷,不过是恶魔的外化而已。”

他眼睛反射月光,身后却是一片黑暗。那天后,我就在想他的恶魔到底是什么?

在我上学的路上,总是能看到一些在当时的我看起来时尚的人。他们经常坐在路边抽烟,烟雾弥漫,我每次路过,总能闻到十分刺鼻的味道。即使有时候他们没抽烟,我也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的,仿佛深入骨缝的烟味。他们经常欺负路过的人,被他们傍上的,通常被他们拉到一旁的墙角,他们所行之事无非勒索钱财。老师告诫我们学生远离他们,我自然是听进去了,可是我却从未经受过其他人被勒索的情况,这不禁让我再次幻想起来:我,是独特的!

那段时光可真是值得怀念,以前的伙伴渐渐少了,而今剩下的也只有唐小梅和刘如春。在人生的繁杂而又断裂的蛛网中,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路,不论尽头是死亡还是新生。好在我的路上还有两人。

又是一次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我中规中矩,唐小梅一直都很好,而刘如春依旧像在浅滩挣扎。我记得,那一天,他家传来了争吵声,起初就像是雨点落在干涸的地上,还能承受,而后却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拍打窗户、门;甚至人也被大雨裹挟的狂风吹翻倒地。我突然觉得,刘如春一定是被他心中的恶魔控制了。次日我也没有见到他,他家里人也不在乎。上学路上,唐小梅和我聊起此事。

“那家伙一定是太过压抑自己了,这才有了这悲剧。”

我对她的话表示否认,在我看来,他只是把自我呈现了。但是我没有说。

我和她在不同的班级,但是也就在隔壁。我习惯性送她到教室门口,这是我大脑的本能,就像我看的很多书,类似的比比皆是。但她却叫停了我,我的脚停在门口,也许是人太多了,我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快步离开这里。

这种害怕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它根本不和我打招呼,不给我一丝的反应时间,导致我撒腿就走。我能感受到四周的目光与议论,我尝试将眼神失焦,企图规避这种刑罚。有人撞到我,我也没有反应,我一味地前行,两间教室相隔十来米,我要赶紧躲避进去。好在一切都是成功的。

放学后,唐小梅继续留在教室学习,我怕她会饿,就买了一包面包和一瓶奶给她,而我则是先回家。

此时已经是夜晚八九点,得益于国家经济的发展,互联网的扩展,夜晚犹如白昼。我走在无比熟悉的小路,经过那几个“时尚人”的地盘时,却没有一个人影。我竟然好奇他们在哪,在做什么。就像是早上突如其来的害怕,好奇也突如其来。我在橘黄色的大街上游荡,时间很晚了,连蚊子也不见了。我不停地走,像是走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也渐渐熟悉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亲切地接触这里的夜。时不时有一个捡垃圾的穿着破烂衣服的老人路过,我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遇见他了,他的的身体弓得像尖顶小山,仿佛驮着整片夜的黑暗,在如此的黑暗中,我无法分辨他的性别。我想他一定见识过这里无数的丑陋了。

终于,我来到一个偏僻的小房子门前,四周空旷旷的,唯有二楼亮着灯。我顿时一惊,这里竟是平日里同学调侃的窑子。

我想起了刘如春说的“我就深深感受到了我心中潜藏的‘恶魔’”,那一刻,我勇气大增,属于我的“恶魔”也开始浮现了。我敢肯定,那几人一定在楼上,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走了进去。

里面有着十分暴露的女人,他们看向我,有的眼神像是看着猎物,有的又像是看着白兔,叹息。要是不久前的我,我肯定扭头就跑了,但是现在我展现的是我的真实的一面,又岂会害怕这种场面。我径直走,凭借着感觉,来到一扇门前;他们一定在里面!我听到里面野兽般的战斗声,这也唤起了我的兽性,我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在他们恐惧的眼神和尖叫中踹开了门。里面凌乱不堪,战斗过的痕迹在我眼中,一伙人赤身裸体,活脱得像是被扒光了毛的草鸡。那一刻,我的猜想得到了验证,视觉上的冲击犹如海浪拍打海岸,海岸浸染一层乌黑。我冲他们拉着嘴角笑了。他们气急败坏地一窝蜂冲过来,我瞬间跑了,我可不是傻子。

回到家后,我整个人又开始恐惧,不论我怎么呼唤我的恶魔,它始终未曾出现。

我理清自己的思绪,只要一闭眼,就是人的兽性驱使的肉体在战斗,我深呼吸,想要平静下来。即使那确实给了我滋养恶魔的养分,但也令我感到害怕。我知道明天我将被他们围堵,不禁咬着牙,又想到那些裸体女人,我感到一股恶心。我当然不怕,即使是这种情况。我相信我自己能解决一切。可是,唐小梅怎么办?我感到真正的恐惧,竟然幻想她的裸体!我用力甩头,不行!明天我就去报警,这是唯一的解决方式,我知道的,他们可不是成年人!我为自己的决策感到兴奋,这不仅保护了唐小梅,又肃清了社会风气。我开始放松了下来,心中的恶魔却又壮大了一分。

次日,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些人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报警,但是我认为是我带来的结局。就这样,我总是笑嘻嘻的,而唐小梅每次带着疑惑问我的时候,我也不告诉她,因为这可是我的秘密啊!

就这样一直平淡下去了,我心中的恶魔也沉睡了。

一天,我打开门,一片白茫茫。我有好多想要说的话,想要说一些高雅的在书中看到的句子,却像是老旧生锈的机器,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呃呃呃”。

今天放假,父亲递给我一个铁锹,我和他一起铲雪。经过一晚上的成长,雪花已经漫过小腿肚了。处理完,父亲又嘱咐我好好学习,别像刘如春一样,他说完就走了。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情况,刘如春自从释放过自己的恶魔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恶魔取代了他,将他吞噬。但是我觉得,他自己演变成了恶魔的恶魔,总有一天会爆发。而现在我和他确实不能常接触。

我在村子里瞎走,路过唐小梅家,我在外面透过微微打开的门的缝隙看见她,她正在用功学习。我突然想要拉她出去散步,于是便走了过去。

即使已经清理过积雪,台阶前依旧洒满了白雪,雪反射周围的光,经过重重阻碍打在她身上,她戴着露指手套,系着鲜红的围巾,一呼一吸间大量白气从口中逃逸。她注意到我了。她家没人,我坐在她身旁,与她一拳距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学习。我感觉到很享受,就像是书中幻想的女人在我眼前,配合她写字的沙沙声,仿佛在我的心脏刻录着什么。

“好看吗?”

“好看。”

她笑着问我,我一时紧张,说:

“这雪真好看。是吧?”

她嘟嘴埋怨地看我一眼,然后把作业收拾放在里面的桌子上。

“走,去走走。”

我跟在她身后。雪停了,我们到处走,有些地方雪很厚,可是我们就像是在探险一样,不顾一切地前进。雪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身处其中,整个人就像是附着在天地间,感受冰雪的寒冷,任由雪花穿过身体,冰凉沿着许多点不断扩散,就像是醉酒一般。

她停在一朵梅花前,我想到了刘如春的那一脚,但是唐小梅却用温热的气息吹拂寒梅,寒梅貌似在动,在回应她。寒梅可真像她,我将她与这独傲世间的寒梅在我的眼中融合。她脖子上的红围巾似乎在流动,与寒梅连接在一起,我心中赞叹她如此美,我怎么才发现!此刻的我极度渴望眼睛变成相机,将她的绝美留下来。那样就从眼前的抽象变成手中的具象了,只有具象的才能永恒。

似乎是我看呆了,她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我。我握住那只手,毛绒带着她的体温传到我手心;我握紧那只手,转而看向她的脸庞,在白雪的映衬下,更加的红嫩,偶有几片雪花落在她的发丝、眉间、睫毛上。她的双眼似寒梅那般绝艳,微合抖动,雪已经准备好了。我能感受到我赤热的呼吸,还有她的。我们俩的气息最后紧紧贴合在一起,隔绝冰雪,宛若搅动的热浪。

那一天在我记忆中无法抹去,每当想起雪花,还有那张脸,我的心也陡然降温,只是为了更加贴合美好的真实。

在毕业之际,我和唐小梅一同回去的路上,远远就听到一阵的哭喊。声音悲切又有着愤怒。我觉得这件事绝对和我有关,那一瞬间我想扭头逃跑。我身边的她貌似察觉到了,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只能说没事。我是无法逃避的,也是无法否认的;我心中的恶魔控制我,要逼迫我去见识最真实的画面。

我不自觉地朝刘如春家走去,仿佛是既定的应该去的轨迹。走到围着的人群附近,我就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身体像是软乎乎的果冻摇摆,差点跌倒在地上。我本能想要去保护唐小梅,但是紧接着的又是一巴掌过来,我倒在地上。打我的是刘如春的母亲,常年干体力活的她力道很大,我的身体本就虚弱,因而成了这幅丑样。她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我,泪水在她眼中翻涌,一张白纸从她手中甩出飘到我的胸前。我晕乎乎的抓住,只听到她说:“你还我儿子来!”唐小梅一直护在我身旁,周围人在议论什么,似乎我在受刑。我父亲也赶到了,将我抱回了家,在远离的视线中,唐小梅也被他的父母拉走了。

我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父亲不在这里。我的脸依旧残留痛楚,虽然已经消去了红肿。我支撑自己靠在床头,发现手中紧攥着那张白纸。我推开褶皱看着里面的文字:

我终究是被恶魔吞噬了,在它面前,我就像小时候裸奔在原野,一览无余。心里的恶魔太过强大,我无力反抗,世界磨盘熬炼我的躯体,被肢解重组,我也不再是我。很多次我出现幻觉,萌发不该有的对待他人的恶意,痛苦与清醒折磨我。我真的好想回到以前,那个时候我们就像贪恋土地的雏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不再起飞,奈何后来才发现我的双翼已经折断。被天空抛弃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再往后的日子里,我已经认命了——忠于土地,死于土地。你的恶魔也催生了,不用否认,一定的!那个夜晚的桥头,我就已经看到了你内心的恶魔,它在蛰伏。恶魔与恶魔之间存在看不见的联系。我要反抗!恶魔就要成为我了,那是一个“真实”的我,“真实”是不能暴露在世人眼中的……我无法接受。于是我要毁灭它。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那我应该胜利了,不必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就当是为了加油了吧。

我长叹一声,就像刘如春说的,不必有多余的情感。我被他猜中了。他的死没有让我感到悲痛与不舍,恐惧蔓延带给我的只是恶魔。我将白纸撕碎,就如撕碎我的恶魔。

这之后,一切都平静了。父亲一直都在忙活这件事,只是我却感到了一种包裹的孤独。

我每天都在思考,我模仿书中的人物,这时候就该内悟了。可是这根本无法给我解答。父亲告诉我,不要想太多,等成绩出来后就离开这里。后来刘如春的父母也搬家了,去向不知。距离成绩结果出来就剩一个多月了,我无比渴望见到唐小梅。每次想到她,我就怀念那个雪天。每当我想要去找她,她母亲就拿着扫把赶我走,好在她父亲一次次给我机会。借着他,我才能与唐小梅说说话。

有一次夜晚,我来到还在修建的满是红砖的楼房顶。上面很开阔,我蜷缩的心也突然轻松了起来,群星都在点灯,圆月触之可及。一切都是那么虚幻而又真实。刘如春的身影坐在檐边,我也跟着坐过去,即使下方是空荡的,我也感觉能踩在上面。

其实我在自言自语,我当然明白,但是我把这当做和心中的恶魔的一次“对话”。

真实的不仅是外界万物,也是每个人自己。渴望得到又反而失去,这就是人内心不肯接受的真实!我阅读的书,其中的人物,也是我内心的一种幻化,可是那才是最虚假的,因为那些人物都只沾染了真实的我一丝墨汁。我又在渴望什么呢?从前的生活、未来?许多事物闪回在我的脑海中,未曾得到的又算什么真实,真实的也不代表永恒的。我又想到了唐小梅,是啊,那才是真实的!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可触及的真实,许多人都不曾也永远不会拥有的真实。在我结束“对话”的时候,恶魔一直在低吟:追求真实带来的永恒吧。

我坦然接受了它,我明白了这才是真实的我,二者结合。身后传来唐小梅担心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啊。”

我心中一慌,赶紧离开檐边。

“没什么,看星星呢。”

“我正在找你呢,借着月光发现你在这儿。怎么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面对这个我最喜欢的人,我又怎么展露自己刚才的真实呢?她是否听到了呢?我的嘴像是不灵活的手打了结,支支吾吾。

“那个,你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和我说。我不想看你痛苦,就和刘如春一样。”

我听后,有股温暖又有惧怕。她知道刘如春的恶魔,知道他的痛苦。那我呢?她又是否知道?

也许是见我愣住,一直没有回她,她走到我身前,轻轻地抱住我。我感受到她胸前的起伏,仅隔着一件单薄的衣服。我搂住她,将头埋在清香的发丝间,仿佛无尽的双手抚摸着我。她抬头看着我,眉毛有序地排列,我能看到她眼睑的细小起伏的纹路,血液在其中流淌而过。眼白化作圆月,环形山成为血丝。她的瞳孔里满是我,饱含着深切的爱。璎珞唇启:

“我都知道的。”

听到后我也没有慌张了,反倒觉得是一种欢愉。我领悟到真实了,真实就是我所拥有的一切——我最重要的那个她。我和她吻着,和世界吻着,将真实化作涎水贯注我和她之间。她配合着我。我将她的衣服上扯,解开那层包裹的束缚,将她那两团彻底显露在真实下,她轻哼一声,笑着看向我。我怯生生地用手指戳了下。抖动与凹陷之间,我也触碰到了真实的永恒。

那是真实的我,欲望驱使带来的——永恒的真实,唐小梅就是我的永恒。我再也感受不到心中的“恶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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