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在下,从响午到晚上。
窗外是白茫茫一片,院子里两盆茶梅的花骨朵在路灯的光影里显得格外红艳,如燃着这夜的光。似是要挣脱这一片寂静的束缚,又似是要在冰美人的嘴唇上抺一点红红的膏脂,这样便鲜活灵动了起来。
家人已经熟睡,这样的夜,我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煮一壶香茗,嗅着氤氲的茶香,欣赏着杯中上上下下起伏沉浮的芽叶,让思绪翻飞,游逛。
有人说:将一盏茶喝到无味,将一本书读到无字,将一个人爱到无心。前一句之于我是合适的,后两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附庸。
茶,我是喝过不少,却不是很懂茶,不会像林清玄那样说茶如人生,从中悟出点什么来。更不能像陆羽那样道出啥《茶经》,倒是喜欢学蒲翁一边品茗,一边脑际生出狐仙妖媚的怪涎,或者是把经年的往事翻来倒去在脑海里过一遍,然后呆呆地在空调嗡嗡的暖风中出神。
孩提时,家里有一把大茶壸,并不是茶馆中那个有着长长的壶嘴,供店小二用来炫技的那种。确切地说,该是用泥土烧制的有壶嘴的瓦罐。所谓的茶叶,其实是研磨或者干脆是做茶后筛剩的粉末,这样的茶断不是可以泡的。
那时的山上,只几根稀疏的茅草,同我的小伙伴"瘌痢哥"不用化钱找剃头匠差不多的样子,乡下人是舍不得用柴禾烧开水的,只用一只瓦罐里加上一撮茶叶末子,倒入清水放进灶笼里,用火灰捂着,饭煮熟时,瓦罐里咕噜着,茶也就煨好了,倒入茶壶,上工时提着,放在田埂上,歇伙时或者口渴了,仰头咕噜一口,好爽。
记得几年前,有个在省厅谋得个处长位子的同学,约我在茶楼里品茶,他说那带着烟火香味的瓦罐茶,怕是今生也喝不到了。
不是所有的时候,都是瓦罐煨的茶末,来客和年节是有例外的。
有一回父亲化了五毛钱,从大队综合厂铜匠那里,谋了一个叫“水公鸡”的茶炉子,一家人都觉得很新奇,围着父亲,看他在那家什的四周用葫芦瓢小心冀冀地加上水,中间烟筒里放进燃着的木炭,用芭蕉扇一扇,呼呼地冒出火苗,一会儿水就开了。父亲说这是以前地主家的物件,铜匠用一升米换来,准备拆了上面的铜片,用来褢黄烟筒的。
自喝过用“水公鸡”烧开的水泡茶,我再也不愿喝瓦罐煨茶了。可没办法,父亲宝贝着它,只会在过年时才会拿出来炫几天。
这样的事,早已被时光的水流洗得干干净净,估计谁家也找不到当年的瓦罐、瓦茶壸和水公鸡了。可记忆还在,童少的过往会像铁楔子一样深深的嵌入了脑际的沟回。
烟火人家,茶是必不可少的,无关贵贱,亦无关风月。于我而言清淡的日子,如这杯中清茶,苦中回甘。
夜深深的,远处一阵密集的爆竹声,把我从恍惚中拉回来。还没到大年夜,想必是哪位邻家,在乔迀新居的喜庆中了。(朱 玮)